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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问题的道德标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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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运用经济和哲学相结合的工具,重新使用道德尺度来讨论重大的经济问题。
  文|本刊记者 赵福帅
  1998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授予了时任剑桥大学三一学院院长阿玛蒂亚·森(Amartya Sen),以表彰他在福利经济学等方面的贡献。
  森虽长期居住于英美,但他仍保留印度国籍,以便参与国内事务。因此,森成为第一位荣获诺贝尔经济学奖的亚洲人。
  森与泰戈尔是同乡。森的朋友、北京大学东方学研究院院长王邦维向《英才》记者介绍,森的外祖父是泰戈尔的秘书,在小镇上的国际大学研究中世纪印度文学与印度教哲学,而国际大学正是泰戈尔创建的。
  阿玛蒂亚这个名字便是由泰戈尔起的,意为“永生”,泰戈尔说“这是一个大好的名字。我可以看出这孩子将长成一个杰出的人。”
  森的中小学完成于国际大学,这所学校的教育理念先进,注重激发学生的好奇心和求知欲,而不鼓励在考试成绩上争强好胜。课程设置体现了泰戈尔对东西方各国文化兼收并蓄的追求。
  “在他9岁多时即1943年,他的家乡孟加拉邦发生了大饥荒。官方估计死亡100多万,后来他估计饿死达300万。这对森的道路选择有重要影响。”中国社科院农村发展研究所宏观室主任党国英告诉《英才》记者。
  1951年,森来到加尔各答大学。他爱好广泛,曾学习梵语、数学、物理,最后被经济学吸引。课堂之外,森与同学们经常进行政治讨论,大家谈的最多的是马克思。森回忆说,他一生中最主要的学术问题,在加尔各答时就开始思考了。
  两年后,森前往剑桥大学三一学院。多布、斯拉法做过他的老师,剑桥旗手罗宾逊夫人是他的博导。
  森曾先后在德里经济学院、牛津大学、哈佛大学等担任经济学与哲学教授,直至1998年被英国女王任命为三一学院院长。他还曾担任联合国[微博]前秘书长加利的经济顾问,联合国《人类发展报告》就是按他的理论框架设计的。
  瑞典皇家科学院在诺奖授奖公告中指出:“从社会选择的一般理论,福利与贫困指标的定义,到对饥荒的实证研究,森运用经济和哲学相结合的工具,重新使用道德尺度来讨论重大的经济问题”。
  由于对世界各地遭受苦难的底层民众的深切关注,森被誉为“经济学良心的肩负者”。
  贫困指数
  也许是因为童年的痛苦记忆,森长期致力于饥荒的实证研究。
  森发现,没有一次大的饥荒真的是因为粮食短缺造成的。以1943年孟加拉邦大饥荒为例,随着战争迫近,孟加拉地区的粮价开始上涨,但并没有发生粮食短缺。孟加拉1943年的粮食产量比1941年高11%。
  “饥荒是人们获取食物的权利不平等造成的。降薪、失业等,致使底层群体连果腹这样的权利都被剥夺了。”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院长姚洋向《英才》记者解释了森的结论。
  森认为,即使最贫穷的国家,只要政府采取得当措施,也能顺利渡过严重的灾荒。
  实际上,英殖民统治结束后,舆论、民众对政府的监督,使得印度再没有发生过大饥荒。“在骇人听闻的世界饥荒史上,从来没有一个独立、民主,保障言论自由的国家发生过真正的饥荒。”
  每年,森都要回一次孟加拉邦,除参加由泰戈尔发起的一个节日外,还到印度农村实地考察农民的生活。
  传统的贫困测量指数太过简单,一般用处于贫困线以下人口的百分比衡量一国的贫困程度。森认为这种方法忽略了很多问题,比如,我们无法知道贫困者的收入离贫困线的距离。更要紧的是,由穷人到富人的收入转移,可能不会增加贫困人口的数量,从而不改变一国的贫困指数。直白地讲,我们失去了对底层疾苦的足够敏感。
  于是,森设计了一个多维度的、足够敏感的贫困指数,将贫困发生率、收入分布等因素综合在一起。这个贫困指数还只是对贫困现象的更准确测度,他的福利指数则是对人的福利本质的更准确把握。
  以往衡量一国福利的指数,只有人均国民收入一项。但森指出,福利的本质不是收入,而是可行能力,即一个人所拥有的、享受自己有理由珍视的那种生活的实质自由。人的生活可以被看作多方面的生活质量的集合,收入和一定的营养、寿命、交通、社会保障、环境、社会参与等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核心是达到某生活水平的机会和能力。“贫困不只是收入低下,而是基本可行能力的被剥夺。”
  总之,人的可行能力与健康、教育等诸多指标相关,用以衡量各国发展水平的联合国《人类发展报告》正反映了这种精神。
  社会选择
  社会选择就是将个人意见集合成集体意见的过程。
  1972年诺奖得主肯尼思·阿罗用严谨的数学语言证明,在满足四个公理的条件下,社会选择不可能产生理性的社会排序。也就是说,民主决策无法产生理想的结果,而独裁本身又是非理想的。
  “阿罗悖论无论对福利经济学,还是民主制度都是非常消极的。不少学者试图解决阿罗悖论,但进展不大,直到森才取得了突破。”党国英说。
  森重新审视了定理中的几个公理性条件、前提假设和思维方式,提出了走出不可能定理的可能途径。比如阿罗假设人际间的效用(满足感)无法比较,森却认为是可以比较的。
  实际上,现代经济学的大部分内容,都是基于这种个人间效用不可比的相对主义价值观。比如,当要求一个富人帮助正在挨饿的穷人时,他会说,我的钱也不够用。
  “森对个人间效用比较的重视,实际是对社会公正的重视。在相对主义氛围中,我们失去了社会评判的能力。这正是森要纠正的。”姚洋点出了森研究社会选择的意义——民主是可能的,市场之外进行福利的再分配是可能的。
  发展即扩展自由
  1999年,森在《以自由看待发展》中系统总结他的发展理念。首先他批评了狭隘的发展观,包括发展就是GDP的增长、个人收入的提高、工业化、技术进步或社会现代化等观点。
  “当然,GDP或个人收入的增长是人们有更多自由的重要手段,但自由还是严重依赖于其他经济、社会、政治的安排等。”
  王邦维对森给印度的高官做讲演的情形印象深刻:他反复说,一味追求GDP是愚蠢的,最大问题是对最多数的穷人,特别是女性的最基本需求的忽视。发展最重要的是老百姓的教育、医疗、交通、食品安全等等真正解决了多少。
  比如,森研究发现,美国黑人就收入而言,比中国或印度克拉拉邦人要多好几倍,但是美国黑人明显比后两者的生存率更低、活得更短。高收入并没有带来更好的生活。
  以性别歧视为例,统计结果令人震惊:因为在出生、食物、医疗、教育、就业等方面,女性都得不到与男性同等的待遇,全世界高达1亿女性的生存权被残酷剥夺了。
  “有观点把发展看成一个残酷的过程,充满了血泪。有人甚至提倡严厉的体制有助于经济增长,认为穷人不关心公民权利。事实上,更全面的国际比较,从来没有证明这一所谓‘李光耀命题’”。
   发展可以是一个友善的过程。以自由为目的、通过扩展自由达到的进一步发展,胜过强制。森举出克拉拉邦的经验,它的生育率在1979年是3,在1991年是1.8。它没有实行任何强制措施,没有发生选择性堕胎和遗弃、杀害女婴,主要靠宣传,倡导自愿控制,提高女性识字率、就业率,承认女性的财产权。
  姚洋认为,森的“发展即扩展人的自由”之说,与马克思的“每个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的思想是一脉相承的,“我们要关注老百姓实现个人自由的能力,教育、医疗等等。它不要求事事平等,而要求国家为每个人提供向上攀爬的条件。
  那烂陀大学
  “他不仅是经济学家,也是一位哲学家。”多次与森见面的王邦维,对森深表佩服。
  “我们没有培养出这种人才。世界上很多经济学家都是技术型的,但他更关心最广大人们的实际发展。老实说,只有印度会不断诞生这种悲天悯人、大智大慧的伟人,就像佛陀、泰戈尔、甘地等一样,森是印度的优秀文化传统的产物。”
  2007年,森与王邦维等10多人组成了重建那烂陀大学(玄奘曾在此学习10多年)顾问团。大学建成后,顾问团变为理事会,成员还有新加坡时任外长杨荣文、日本画家平山郁夫等。
  “带头人就是森,他今年80岁了,从美国或欧洲飞过来,每次都从头到尾具体主持会议。”
  森坚持那烂陀必须是一所世俗的大学,各类学科、各种文化、包括各种宗教都融合在一起。
  “甘地也是这样,他是印度教徒,但他反对印巴分治,反对印度教与回教徒的冲突,他主张宽容与和解。但是上亿人都有心魔,甘地也无力阻止,他被暗杀就是因为一个印度教徒认为他太软弱了。森的一生,都在守护着平等、宽容和卑微的生命。”王维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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