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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通鉴》297: 苏武与李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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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苏武出使匈奴的事见拙作“品《通鉴》278:苏武牧羊”。匈奴人为了消磨他的意志,居然用尽了各种手段,先是断绝粮食供应,未成;接着让他牧公羊,说是等下了羔子后才允许他回去,结果他始终杖节牧羊,志向始终未改;又派李陵来劝,也未成;即使听说汉武帝去世的消息也没有动摇他的意志。苏武出使的时候,才四十岁(时间是公元前100年,即天汉元年)。在匈奴受了十九年的折磨,胡须、头发全白了(都成快60岁的老头了)。回到长安的那天,长安的人民都出来迎接他。他们瞧见白胡须、白头发的苏武手里拿着光杆子的旌节,没有一个不受感动的,说他真是个有气节的大丈夫。

与之相反的是李陵。李陵之父是李广长子李当户,李当户早死,李陵为遗腹子。李陵成年后,被选拨为建章宫羽林军的长官,他擅长射箭,十分爱护手下的士兵。汉武帝因李家世代为将,便让他带领八百骑兵。后又被任命为骑都尉,率丹阳郡的楚兵五千名,在酒泉、张掖一带教练射术,以防备匈奴。天汉二年与匈奴被迫投降后,全家惨遭不幸。结果到了有家难回无家可归的地步李陵虽然投降匈奴,内心也是非常痉的。这在与苏武的交往中也充分显示了出来,《答苏武书》,以及所写的诗类都能反映这一点。既想言明自己的心声,又怕再次受辱,所以始终没能回归,直到老死于匈奴。

李陵以其特殊的经历使其成为历史上颇有争论的人物。有人以李陵投降匈奴而不耻于他,也有人认为他敢以“步卒五千人横行匈奴”,并非怕死。辛弃疾· 贺新郎“将军百战声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也许只有司马迁的那一番言论,才是历史对李陵的公正评价。

六年(庚子,公元前81年)春,二月,诏有司问郡国所举贤良、文学,民所疾苦、教化之要,皆对:“愿罢盐、铁、酒榷、均输官,毋与天下争利,示以俭节,然后教化可兴。”桑弘羊难,以为:“此国家大业,所以制四夷,安边足用之本,不可废也。”于是盐铁之议起焉。春季,二月,汉昭帝下诏命有关官员向各郡、国举荐的贤良、文学询问,了解民间疾苦和教化百姓的要点,大家都建议:“希望取消盐、铁、酒类的专卖制度,罢黜均输官,不要与天下人争利,向百姓表示节俭,然后才可以振兴、教化。”但桑弘羊表示反对,他认为:“盐、铁、酒类的专卖制度和均输措施等,都是国家赖以控制四夷、保卫边疆,使财用充足的根本大业,不能废除。”于是,一场关于盐铁专卖等问题的辩论开始了。

初,苏武既徙北海上,禀食不至,掘野鼠、去草实而食之。杖汉节牧羊,卧起操持,节旄尽落。武在汉,与李陵俱为侍中;陵降匈奴,不敢求武。久之,单于使陵至海上。为武置酒设乐,因谓武曰:“单于闻陵与子卿素厚,故使来说足下,虚心欲相待。终不得归汉,空自苦;亡人之地,信义安所见乎!足下兄弟二人,前皆坐事自杀;来时,太夫人已不幸;子卿妇年少,闻已更嫁矣;独有女弟二人、两女、一男,今复十余年,存亡不可知。人生如朝露,何久自苦如此!陵始降时,忽忽如狂,自痛负汉,加以老母系保宫。子卿不欲降,何以过陵!且陛下春秋高,法令无常,大臣无罪夷灭者数十家。安危不可知,子卿尚复谁为乎!”武曰:“武父子无功德,皆为陛下所成就,位列将,爵通侯,兄弟亲近,常愿肝脑涂地。今得杀身自效,虽斧钺、汤镬,诚甘乐之!臣事君,犹子事父也;子为父死,无所恨。愿勿复再言!”陵与武饮数日,复曰:“子卿壹听陵言!”武曰:“自分已死久矣,王必欲降武,请毕今日之欢,效死于前!”陵见其至诚,喟然叹曰:“嗟乎,义士!陵与卫律之罪上通于天!”因泣下沾衿,与武决去。赐武牛羊数十头。当初,苏武被匈奴放逐到北海边以后,得不到粮食供应,便挖掘野鼠,吃鼠洞中的草籽。他手持汉朝的符节牧羊,无论睡卧还是起身都带着它,以致节杖上的毛缨全部脱落了。苏武在汉朝时,与李陵同为侍中,李陵投降匈奴后,不敢求见苏武。过了很长时间,单于派李陵来到北海边,为苏武摆下酒筵,并以乐队助兴。李陵对苏武说:“单于听说我与你一向情谊深厚,所以派我来劝你,单于愿意对你虚心相待。你终究不能再回汉朝,自己白白受苦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你的信义节操,又有谁看到呢!你的两个兄弟,先前已都因罪自杀;我来此时,你母亲也已不幸去世;你的夫人年轻,听说已经改嫁别人了;只剩下两个妹妹、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如今又过了十几年,是否还在人世,不得而知。人的一生,就像早晨的露水一般短暂,你又何必长久地如此自苦!我刚投降匈奴时,精神恍惚,像要发疯,恨自己辜负汉朝,还连累老母被拘禁牢狱。你不愿归降匈奴的心情,怎么会超过我!况且皇上年事已高,法令变化无常,大臣无罪而被抄杀满门的达数十家,安危不可知,你还要为谁这样做呢!”苏武说:“我父子本无才德功绩,全靠皇上栽培,才得以身居高位,与列侯、将军并列,且使我们兄弟得以亲近皇上,所以我常常希望能够肝脑涂地,报答皇上的大恩。如今得以杀身报效皇上,既使是斧钺加身,汤锅烹煮,我也心甘情愿!为臣的侍奉君王,就如同儿子侍奉父亲一般,儿子为父亲而死,没有遗憾。希望你不要再说了。”李陵与苏武一连饮酒数日,又劝道:“子卿你再听我一句话。”苏武说:“我自己料想必死已经很久了,大王你一定要我苏武投降,就请结束今日的欢聚,让我死在你的面前!”李陵见苏武一片至诚,长叹道:“唉!你真是义士!我与卫律的罪过上通于天!”不觉泪湿衣衿,与苏武告别而去。赐给苏武牛羊数十头。

后陵复至北海上,语武以武帝崩。武南乡号哭欧血,旦夕临,数月。及壶衍单于立,母阏氏不正,国内乖离,常恐汉兵袭之,于是卫律为单于谋,与汉和亲。汉使至,求苏武等,匈奴诡言武死。后汉使复至匈奴,常惠私见汉使,教使者谓单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书,言武等在某泽中。”使者大喜,如惠语以让单于。单于视左右而惊,谢汉使曰:“武等实在。”乃归武及马宏等。马宏者,前副光禄大夫王忠使西国,为匈奴所遮;忠战死,马宏生得,亦不肯降。故匈奴归此二人,欲以通善意。于是李陵置酒贺武曰:“今足下还归,扬名于匈奴,功显于汉室,虽古竹帛所载,丹青所画,何以过子卿!陵虽驽怯,令汉贳陵罪,全其老母,使得奋大辱之积志,庶几乎曹柯之盟,此陵宿昔之所不忘也。收族陵家,为世大戮,陵尚复何顾乎!已矣,令子卿知吾心耳!”陵泣下数行,因与武决。后来,李陵又来到北海边,告诉苏武汉武帝已然去世。苏武一连数月,每天早晚面对南方号啕痛哭,甚至吐血。壶衍单于即位后,其母阏氏行为不正,国内分崩离析,常常害怕汉军前来袭击,于是卫律为单于定计,要求与汉朝和亲。汉使来到匈奴,要求放苏武等人回国,匈奴假称苏武已死。后来汉使又来到匈奴,常惠暗中面见汉使,教使者对单于说:“汉天子在上林苑射猎,射下一只大雁,雁脚上系着一块写字的绸缎,上面说苏武等人在某湖泽之地。”使者大喜,按常惠之言责问单于。单于环视左右侍从,大吃一惊,然后向汉使道歉说:“苏武确实还活着。”这才将苏武及马宏等人放还。马宏先前是汉朝派往西域各国的使者,光禄大夫王忠的副使,因受到匈奴军队的拦截,王忠战死,马宏被俘,也不肯投降匈奴。所以匈奴这次将苏武、马宏二人放回,是想向汉朝表示他们的善意。于是,李陵摆设酒筵祝贺苏武说:“如今你返回祖国,名声传遍匈奴,功劳显扬于汉朝,既使是史籍所记载、丹青所描画的人物,又怎能超过你!我虽然愚笨怯懦,假如当年汉朝能宽恕我的罪过,保全我的老母,使我能够忍辱负重,春秋时曹刿劫持齐桓公于柯盟的壮举正是我当时念念不忘的志向。谁知汉朝竟将我满门抄斩,这是当世最残酷的杀戮,我还能再顾念什么呢!如今一切都已过去,现在不过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心罢了!”李陵泪流满面,便与苏武告别。

单于召会武官属,前已降及物故,凡随武还者九人。既至京师,诏武奉一太牢谒武帝园庙,拜为典属国,秩中二千石,赐钱二百万,公田二顷,宅一区。武留匈奴凡十九岁,始以强壮出,及还,须发尽白。霍光、上官桀与李陵素善,遣陵故人陇西任立政等三人俱至匈奴招之。陵曰:“归易耳,丈夫不能再辱!”遂死于匈奴。单于召集当年随苏武前来的汉朝官员及随从,除先前已归降匈奴和去世的以外,共有九人与苏武一同回到汉朝。苏武一行来到长安后,汉昭帝诏令苏武用牛、羊、猪各一头,以最隆重的仪式祭拜汉武帝的陵庙,封苏武为典属国,品秩为中二千石,并赏赐苏武钱二百万、公田二顷、住宅一所。苏武被扣留匈奴共十九年,去时正当壮年,归来时头发、胡须全都白了。霍光、上官桀一向都和李陵关系很好,所以特派李陵的旧友陇西人任立政等三人一同前往匈奴劝说李陵回国。李陵对他们说:“回去容易,但大丈夫不能两次受辱!”于是老死于匈奴。[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不能再辱只是个托词而已]

[附:李陵答苏武书原文及译文

原文:子卿足下:

勤宣令德,策名清时,荣问休畅,幸甚幸甚!远讬异国,昔人所悲,望风怀想,能不依依!昔者不遗,远辱还答,慰诲勤勤,有逾骨肉。陵虽不敏,能不慨然!

自从初降,以至今日,身之穷困,独坐愁苦,终日无睹,但见异类。韦鞲毳幙,以御风雨。膻肉酪浆,以充饥渴。举目言笑,谁与为欢?胡地玄冰,边土惨裂,但闻悲风萧条之声。凉秋九月,塞外草衰。夜不能寐,侧耳远听,胡笳互动,牧马悲鸣,吟啸成群,边声四起。晨坐听之,不觉泪下。嗟乎子卿!陵独何心,能不悲哉!

与子别后,益复无聊。上念老母,临年被戮;妻子无辜,并为鲸鲵。身负国恩,为世所悲。子归受荣,我留受辱,命也如何!身出礼义之乡,而入无知之俗,违弃君亲之恩,长为蛮夷之域,伤已!令先君之嗣,更成戎狄之族,又自悲矣!功大罪小,不蒙明察,孤负陵心,区区之意,每一念至,忽然忘生。陵不难刺心以自明,刎颈以见志,顾国家于我已矣。杀身无益,适足增羞,故每攘臂忍辱,辄复苟活。左右之人,见陵如此,以为不入耳之欢,来相劝勉。异方之乐,秖令人悲,增忉怛耳。

嗟乎!子卿!人之相知,贵相知心。前书仓卒,未尽所怀,故复略而言之:昔先帝授陵步卒五千,出征绝域,五将失道,陵独遇战。而裹万里之粮,帅徒步之师,出天汉之外,入强胡之域。以五千之众,对十万之军,策疲乏之兵,当新羁之马。然犹斩将搴旗,追奔逐北,灭迹扫尘,斩其枭帅。使三军之士,视死如归。陵也不才,希当大任,意谓此时,功难堪矣。

匈奴既败,举国兴师,更练精兵,强逾十万。单于临阵,亲自合围。客主之形,既不相如步马之势,又甚悬绝。疲兵再战,一以当千,然犹扶乘创痛,决命争首,死伤积野,余不满百,而皆扶病,不任干戈。然陵振臂一呼,创病皆起,举刃指虏,胡马奔走;兵尽矢穷,人无尺铁,犹复徒首奋呼,争为先登。当此时也,天地为陵震怒,战士为陵饮血。单于谓陵不可复得,便欲引还。而贼臣教之,遂便复战。故陵不免耳。

昔高皇帝以三十万众,困于平城,当此之时,猛将如云,谋臣如雨,然犹七日不食,仅乃得免。况当陵者,岂易为力哉?而执事者云云,苟怨陵以不死。然陵不死,罪也;子卿视陵,岂偷生之士,而惜死之人哉?宁有背君亲,捐妻子,而反为利者乎?然陵不死,有所为也,故欲如前书之言,报恩于国主耳。诚以虚死不如立节,灭名不如报德也。昔范蠡不殉会稽之耻,曹沬不死三败之辱,卒复勾践之雠,报鲁国之羞。区区之心,切慕此耳。何图志未立而怨已成,计未从而骨肉受刑?此陵所以仰天椎心而泣血也!

足下又云:‘汉与功臣不薄。’子为汉臣,安得不云尔乎?昔萧樊囚絷,韩彭菹醢,晁错受戮,周魏见辜,其余佐命立功之士,贾谊亚夫之徒,皆信命世之才,抱将相之具,而受小人之谗,并受祸败之辱,卒使怀才受谤,能不得展。彼二子之遐举,谁不为之痛心哉!陵先将军,功略盖天地,义勇冠三军,徒失贵臣之意,刭身绝域之表。此功臣义士所以负戟而长叹者也!何谓不薄哉?

且足下昔以单车之使,适万乘之虏,遭时不遇,至于伏剑不顾,流离辛苦,几死朔北之野。丁年奉使,皓首而归。老母终堂,生妻去帷。此天下所希闻,古今所未有也。蛮貊之人,尚犹嘉子之节,况为天下之主乎?陵谓足下,当享茅土之荐,受千乘之赏。闻子之归,赐不过二百万,位不过典属国,无尺土之封,加子之勤。而妨功害能之臣,尽为万户侯,亲戚贪佞之类,悉为廊庙宰。子尚如此,陵复何望哉?

且汉厚诛陵以不死,薄赏子以守节,欲使远听之臣,望风驰命,此实难矣。所以每顾而不悔者也。陵虽孤恩,汉亦负德。昔人有言:‘虽忠不烈,视死如归。’陵诚能安,言陵忠诚能安于死事。而主岂复能眷眷乎?男儿生以不成名,死则葬蛮夷中,谁复能屈身稽颡,还向北阙,使刀笔之吏,弄其文墨邪?愿足下勿复望陵!

嗟乎!子卿!夫复何言!相去万里,人绝路殊。生为别世之人,死为异域之鬼,长与足下生死辞矣!幸谢故人,勉事圣君。足下胤子无恙,勿以为念,努力自爱!时因北风,复惠德音!

李陵顿首。

译文:你努力发扬美德,在政治清明的时候建立功名,美好的名声传遍四方,真是太好了,太好了。我远远地寄身外国,这是古人感到悲哀的事。我常远望故人,能不叫人依恋!从前蒙你不弃,从远方给我回信,尽力安慰我、教诲我,比对待骨肉亲人还要好,我李陵虽说无才,难道能不感慨!

自从投降匈奴,直到今天,身处穷困之中,独自坐著,忧愁痛苦,一天到晚没有什麼好看的,只见到外族的人,穿著皮制臂套、住著毡帐来抵御风雨,吃著带臊味的肉、喝著乳浆,来充饥解渴,抬眼想说说笑笑,谁能和我共同欢乐?边地冰层发黑,土地冻裂得十分厉害,只听见使人悲哀的北风发出萧条的声响。寒秋九月,塞外草枯,夜里睡不著觉,侧耳远听,胡笳相互响著,牧马悲叫,长吟悲啸,野兽成群,边地各种声音四处响起,早晨坐著听到这些声音,不知不觉眼泪都流出来了。唉呀子卿!我李陵的心难道与众不同,能够不伤心吗?

我和你分别以后,更加觉得无聊,想到上有我的母亲,到了老年被诛,妻子儿女没有罪过,也都被当作坏人杀了;

我自己辜负了国家的恩惠,为世上的人所哀怜。你回国得到荣耀,我留在匈奴遭到耻辱,这是命呀,叫人怎麼办啊!我生於奉行礼义的国家,来到愚味无知的地方,背弃了君王、父母的恩情,长期生活在蛮夷国内,真叫人伤心啊!使先父的儿子,变成戎狄一族的人,这也是我自己伤心的事!我功大罪小,不能得到汉朝君主的正确理解,辜负了我李陵一片诚挚的心意,每当想到这些,便忽然忘记了自己还活著。我不难剖出心来表明自己的纯洁,割掉脑袋来表明我的心志,但国家已对我断了恩情,我杀身也没有益处,恰恰只足以增添耻辱。所以常常因忍辱而挽臂愤慨,但又苟且活著。身边的人,见我这样,就用不能入耳的欢乐曲调来劝慰、勉励我。异地的乐曲,只能叫人听了伤心,增加忧伤罢了。

唉呀子卿!人们相互了解,可贵的是彼此知心。上次信写得仓猝,未能把我心中的话说尽,所以现在再简略地谈一谈。以前先帝拨给我步兵五千,出征远国,五位将军因故误了会合的时间,我独自遭遇敌军和他们作战。我带了行军万里的军粮,率领徒步前进的军队,出征到汉朝以外的地方,进入强大的匈奴的领地。靠著五千士兵,对抗十万敌军,指挥疲乏的兵士,抵挡著刚上笼头的战骑,可是还斩将夺旗,追逐逃亡的败兵,就像扫除尘土一样把他们消灭得无影无踪,杀了他们勇猛的主帅。我们全军战士都视死如归。我李陵不才,很少担当重大的任务,以为这时自己的功劳不可比拟。

匈奴打了败仗以后,举国动员,另外挑选精兵,强大的部队人数超过十万,单于亲自临阵督战,指挥部队包围我军。敌我双方,力量已经不能相比,我们步兵和匈奴骑兵的势力,又相差极大。我们疲劳的士兵再次作战,一个当一千人用,仍然是互相搀扶著,或者用战车装著受重伤的战士,争先恐后地拚命战斗。战死的、受伤的积满原野,剩下的不满百人,而且都是身染疾病,连兵器都扛不动。可是我振臂一呼,受伤的、有病的都振作起来了,挥刀向敌人砍去,使匈奴骑兵奔亡逃跑。我们的士兵武器和箭都没有了,人们手无尺铁,连头盔都掉了还奋力呼叫,争著冲到前面去。在这个时候,天地为我震怒,战士为我吞下血泪。单于认为不能俘虏我,便想收兵回去,可是贼臣却把我军的底细告诉了他,他便又来攻击,所以我不免作了俘虏。

前高皇帝率领三十万士兵,被匈奴围困在乎城,那时,汉军猛将如云,谋臣如雨,可是还七天无法进餐,最后才幸免於难,何况我处於这样的境遇中,哪能轻易地脱难呢?然而汉朝办事酌人却议论纷纷,随随便便地责怪我没有死掉。我没有死,是有罪的,但子卿看我李陵,难道是一个苟且偷生的人和一个怕死鬼吗?哪有背弃君主父母、抛弃妻子儿女,却反认为这是对自己有利的事呢?我没有死掉,是准备有所作为的。本来打算像我在上次信中说的那样,是想寻找机会,报答君主的恩德呀。我确实认为白白死掉不如建立节操,毁灭声名不如用行动报答恩德。从前范蠡没有为在会稽蒙受亡国的耻辱而死去,曹沫不因为蒙受三次打败仗的耻辱而死去,最后他们终於分别替勾践报了仇,替鲁国雪了耻。我心中深切仰慕的正是这些举动。哪里料到壮志未立,可怨恨已经产生了,计划未能实现,可骨肉亲属却已被杀了,这便是我为什麼仰望苍天用手击心而流血流泪的原因。

足下又说:「汉朝对待功臣的恩情不薄。」你是汉朝的臣子,怎麼能不这样说呢?从前萧何、樊哙被拘禁,韩信、彭越被剁成肉酱,晁错被腰斩东市,周勃、魏其侯被定罪。其他辅佐的臣子、立功的人士,如贾谊、周亚夫一类人,都真正是天下闻名的人才,他们具有为将为相的本领,却受到小人的谗害,同样遭到灾祸、受到侮辱。终於使他们怀抱才能,被人诽谤,有本领而不能施展,他们两位的死去,谁不为他们感到痛心呢!我的祖父将军李广,功劳谋略胜过天地间的一切人,忠义勇敢在三军中数第一,只是不合贵臣的意,就自刎在远国以外,这是珈臣义土们扛著戟长声叹息的事啊。怎麼能说汉朝廷对待功臣的恩情不薄呢!

况且从前你以一个轻车简从的使节身份,出使到拥有兵车万乘的匈奴,碰上一个不好的机会,以至於你伏剑自刎也不顾惜,展转流离,茹苦含辛,差一点死在北方的荒原上。壮年时奉命出使匈奴,头发白了才回到汉地,年老的母亲死了,年轻的妻子改了嫁,这是天下很少听说、而现在没有的事。那些蛮貊民族的人,尚且还赞美你的节操,何况做为统治天下的君主呢?我以为你该享受分封土地的待遇,得到封侯的奖赏。但听说你回国后,赐给你的钱不过二百万,官位不过是典属国,没有用一尺封地来报答你的劳苦。可是那些妨害他人建立功业、施展才能的臣子都被封为万户侯,皇亲国戚以及那一班贪婪谄媚的人都在朝廷担任高官。你的待遇尚且是这样,我还有什麼指望呢!

汉朝对我没有死去给予沉重的处罚,对你的守节给予很少的奖赏,想使在远方听到这些消息的臣子,见到这种势头而来归顺汉朝,这实在是难啊!所以我每当想到这些,便不后悔了。我虽然辜负了汉朝的恩情,汉朝对我也丧失了恩德。前人有这样的话:「虽然忠心不是很强烈,却把死去看得像回家一样。」我果真能安然就义,可是君主又哪能怀念我呢?男子汉活著不能成名,死了就埋葬在蛮夷之乡。谁又能弯腰叩头,回来面对著宫殿北面的门楼,让那些办理文书的官吏搬弄笔墨呢?希望你不要再盼望我回汉朝了。

唉呀子卿!还有什麼好说的呢?我们相离万里,人已经隔绝了,路也不通了,我活著成为另一世界的人,死了成为他方的鬼,永远和你生离死别了啊。希望你告诉我往日的朋友们,努力为圣明的君王服务。你的儿子很好,不要挂念,你要珍爱自己。当北风吹动时,望你再给我写信来。李陵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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