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年(辛巳、前340) [1]卫鞅言于秦孝公曰:“秦之与魏,譬若人有腹心之疾,非魏并秦,秦即并魏。何者?魏居岭厄之西,都安邑,与秦界河,而独擅山东之利,利则西侵秦,病则东收地。今以君之贤圣,国赖以盛;而魏往年大破于齐,诸侯畔之,可因此时伐魏。魏不支秦,必东徙,然后秦据河、山之固,东乡以制诸侯,此帝王之业也。”公从之,使卫鞅将兵伐魏。魏使公子将而御之。 [1]公孙鞅对秦孝公说:“秦国与魏国的关系,譬如人有心腹大患,不是魏国吞并秦国,就是秦国攻占魏国。为什么呢?魏国东面是险厄山岭,建都于安邑城,与秦国以黄河为界,独享崤山以东的地利。它强盛时便向西侵入秦国,窘困时便向东收缩自保。现在秦国在您的贤明领导下,国势渐强;而魏国去年大败于齐国,各国都背弃了与它的盟约,我们可以乘此时攻伐魏国。魏国无法抵抗,只能向东迁徙。那时秦国据有黄河、崤山的险要,向东可以制服各诸侯国,就奠定了称王称霸的宏伟大业。”秦孝公听从了他的建议,派公孙鞅率兵攻打魏国。魏国也派公子为将军前来抵抗。 军既相距,卫鞅遗公子书曰:“吾始与公子欢;今俱为两国将,不忍相攻,可与公子面相见盟,乐饮而罢兵,以安秦、魏之民。”公子以为然,乃相与会;盟已,饮,而卫鞅伏甲士,袭虏公子,因攻魏师,大破之。 两军对垒,公孙鞅派人送信给公子,写道:“当年我与公子您交情很好,现在都成为两军大将,不忍心互相攻杀。我们可以见面互相起誓结盟,畅饮之后罢兵回国,以使秦国、魏国的百姓安心。”公子信以为真,便前来赴会。两方盟誓已毕,正饮酒时,公孙鞅事先埋伏下的甲士冲出来,俘虏了公子,又乘势攻击魏军,使其大败。 魏惠王恐,使使献河西之地于秦以和。因去安邑,徙都大梁。乃叹曰:”吾恨不用公叔之言!”[世上没有后悔药。柏杨先生评曰:“人在大失败之后,关键性的往事,常会在脑海升起。魏惠王的叹息,内容不明,可能后悔没有听公叔痤的话重用公孙鞅,但也可能后悔没有听公叔痤的话杀了公孙鞅。……问题只在于反省的内涵,智慧型的,检讨错误后承认自己不够智慧:“我该重用他。”顽劣型的,检讨错误后显示自己更为顽劣:“我该杀了他。”庞涓就是顽劣之尤,临死时对孙膑仍咬牙切齿,他没有后悔不该那样对待老友。”又曰:“魏国在战国时代初期,是唯一的超级强国,位置恰恰坐落在物产富饶的中原地带,文化水准极高。可惜,国家领导人不断伤害自己的国家,逼走吴起,逼走孙膑,最后又轻易丧失可以旋乾转坤的公孙鞅。到了下世纪(前三世纪),更变本加厉,用冤狱和酷刑,把另两位可以旋乾转坤的人物范雎、张仪,驱逐到敌人阵营,于是,魏国就成了放在烈日下的冰块。人才决定国家的命运,而政府领导人又决定人才的命运。……”以人才资敌是魏国失败的根源。这里仅他们赶走的人才就5位。] 魏惠王闻知败讯,十分惊恐,派人向秦国献出河西一带的地方以求和。此后他离开安邑,迁都到大梁。这时才叹息说:“我真后悔当年不听公叔痤的话杀掉公孙鞅!” 秦封卫鞅商於十五邑。号曰商君。 秦国封赏给公孙鞅商於地方的十五个县。于是他号称为商君。[以其功大。不过功高不赏。此时最需要做的恐怕是收卖人心,消除积怨;搞好加强与各国的外交,减少周边国家的仇怨,既是为国家利益着想,也是给自己留条后路。可惜此人只一门心思杀人过日子,以为这个封赏是应该的,连个推辞都没有,怎能不被株?] [2]齐、赵伐魏。 [2]齐国、赵国攻打魏国。 [3]楚宣王薨,子威王商立。 [3]楚国楚宣王去世,其子商继位为楚威王。 三十一年(癸未、前338) 三十一年(癸未,公元前338年) [1]秦孝公薨,子惠文王立。公子虔之徒告商君欲反,发吏捕之[不告才是怪。其实不用说就是公子虔指使的]。商君亡之魏;魏人不受,复内之秦[以报俘公子之仇。]。商君乃与其徒之商於,发兵北击郑[此时还不忘攻它国,可见此人有杀人癖。]。秦人攻商君,杀之,车裂以徇,尽灭其家。 [1]秦国秦孝公去世,其子即位为秦惠文王。因公子虔的门下人指控商君要谋反,便派官吏前去捕捉他。商君急忙逃往魏国,魏国人拒不接纳,把他送回到秦国。商君只好与他的门徒来到封地商於,起兵向北攻打郑。秦国军队向商君进攻,将他斩杀,车裂分尸,全家老小也被杀光。 初,商君相秦,用法严酷,尝临渭论囚,渭水尽赤。为相十年,人多怨之。赵良见商君,商君问曰:“子观我治秦孰与五大夫贤?”赵良曰:“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仆请终日正言而无诛,可乎?”商君曰:“诺。”赵良曰:“五大夫,荆之鄙人也,穆公举之牛口之下而加之百姓之上,秦国莫敢望焉。相秦六七年而东伐郑,三置晋君,一救荆祸。其为相也,劳不坐乘,暑不张盖。行于国中,不从车乘,不操干戈。五大夫死,秦国男女流涕,童子不歌谣,舂者不相杵。今君之见也,因嬖人景监以为主;其从政也,凌轹公族,残伤百姓。公子虔杜门不出已八年矣。君又杀祝欢而黥公孙贾。《诗》曰:‘得人者兴,失人者崩。’此数者,非所以得人也。君之出也,后车载甲,多力而骈胁者为骖乘,持矛而操戟者旁车而趋。此一物不具,君固不出。《书》曰:‘恃德者昌,恃力者亡。’此数者,非恃德也。君之危若朝露,而尚贪商於之富,宠秦国之政,畜百姓之怨。秦王一旦捐宾客而不立朝,秦国之所以收君者岂其微哉!”商君弗从。居五月而难作。 起初,商君在秦国做国相时,制订法律极为严酷,他曾亲临渭河处决犯人,血流得河水都变红了。他任国相十年,招致很多人的怨恨。一次,赵良来见商君,商君问他:“你看我治理秦国,与当年的五大夫百里奚谁更高明?”赵良说:“一千个人唯唯诺诺,不如有一个人敢于直言不讳。请允许我全部说出心里的意见,而您不加以怪罪,可以吗?”商君说:“好吧!”赵良坦然而言:“五大夫,原是楚国的一个乡野之人,秦穆公把他从卑贱的养牛郎,提拔到万民之上、无人可及的崇高职位。他在秦国做国相六七年,向东讨伐了郑国,三次为晋国扶立国君,一次拯救楚国于危难之中。他做国相,劳累了也不乘车,炎热的夏天也不打起伞盖。他在国中视察,从没有众多车马随从前拥后呼,也不舞刀弄剑咄咄逼人。五大夫死的时候,秦国的男女老少都痛哭流涕,连儿童也不再唱歌谣,舂米的人也不再唱舂杵的谣曲,以遵守丧礼。现在再来看您。您起初以结交主上的宠幸心腹景监为进身之途,待到掌权执政,就凌辱践踏贵族大家,残害百姓。弄得公子虔被迫杜门不出已经有八年之久。您又杀死祝欢,给公孙贾以刺面的刑罚。《诗经》中说:‘得人心者兴旺,失人心者灭亡。’上述几件事,可算不上是得人心。您的出行,后面尾随大批车辆甲士,孔武有力的侍卫在身边护卫,持矛挥戟的武士在车旁疾驰。这些保卫措施缺了一样,您就绝不出行。《尚书》中说:‘倚仗仁德者昌盛,凭借暴力者灭亡。’上述的几件事,可算不上是以德服人。您的危险处境正像早晨的露水,没有多少时间了,却还贪恋商於地方的富庶收入,在秦国独断专行,积蓄下百姓的怨恨。一旦秦王有个三长两短,秦国用来逮捕您的罪名还会少吗?”商君没有听从赵良的劝告。只过了五个月就大难临头了。 科力评曰:商鞅是我国历史上著名的变法人士。其改革措施可谓雷厉风行,执法严明,法不阿贵,终于使秦国国力得以大幅度提高。其成功之处,一是变法思想正确,且符合当时实际;二是奖罚严明,甚至不惜得罪权贵,所以才没有使变法半途而废;三是雷厉风行,形成了强大声势;四是讲信用,所以变法措施能够得到有效落实。其失败之处,一是其进身不过是因嬖人景监以为主,这说明他的进步不是通过正道,一般士人是看不起他的;二是过于残暴,一上台便“凌轹公族,残伤百姓”,凌辱践踏贵族大家,残害百姓,看来既不明白“得人者兴,失人者崩”“恃德者昌,恃力者亡”的道理,也不明白低调做人的道理,特别是开罪于太子虔(秦惠文王),弄得人家八年闲门不出,树此死敌难道不知道?显然是做事缺心眼,不给自己留后路,使其处必死之地却不自知;三是权大震主而不知,出则“后车载甲,多力而骈胁者为骖乘,持矛而操戟者旁车而趋”,足见已经权大震主,能不危险?这个时候尚不知进退,还在那里领什么封地,还在不断树敌;四是失德失据,甚至连自己原来所在的魏国也不惜重重得罪,急难时才跑去投奔人家,能有什么作用?还不是被抓了回来?五是不听劝,天真地以为功劳盖世,没有人会拿他怎么样,不听朋友劝,还在“贪商於之富,宠秦国之政,畜百姓之怨”,以致错失一线生机。此五者,是他失败的原因总结。太史公司马迁评曰:“商君,其天资刻薄人也。迹其欲干孝公以帝王术,挟持浮说,非其质矣。且所因由嬖臣,及得用,刑公子虔,欺魏将卬,不师赵良之言,亦足发明商君之少恩矣。余尝读商君开塞耕战书,与其人行事相类。卒受恶名於秦,有以也夫!”至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