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国家计生委宣传处处长对人权的反思

本文摘自《中国生育革命纪实（1978-1991）》
著者 / 陈剑

计划生育侵犯人权很少有浮出水面的，但通过中央文件和一些媒体报道，我们还是能够看出这方面存在的问题。中央文件一般用“强迫命令”描述现实中侵犯人权的现象。这从70年代末期至80年代以来，中央出台的一系列文件中可以看出一些端倪。



计划生育侵犯人权现象，从1979年开始逐渐增多。1980年9月25日的《公开信》就提出：“每个做计划生育工作的同志都要成为宣传员，帮助每个群众解决思想问题和实际问题。并且坚决不干强迫命令违法乱纪的事，也劝说别人不干强迫命令违法乱纪的事。”正是因为现实生活中存在大量的强迫命令的现象，即侵犯人权的现象，才有《公开信》这样的要求。


1982年2月9日下发的中央11号文件提出，“各级领导干部和计划生育工作人员，要认真学习党的有关政策，提高政治思想水平和业务能力，改进工作方法，关心群众生活，帮助群众解决思想问题和实际问题，坚决反对和防止违法乱纪的行为。认真对待有关计划生育的来信来访工作”。中央的态度是明确的，但生育政策与群众生育意愿的矛盾，要完成人口控制目标的任务，强迫命令可能是主要选项。


1983年1月2日，《中共中央关于印发〈当前农村经济政策的若干问题〉的通知》，即中发（1983）1号文件。中央1号文件指出，“注意改进工作方法，加强宣传教育，防止强迫命令，要严格制止残害女婴甚至残害女婴母亲的行为”。为什么提出严格制止残害女婴的行为，是因为现实生活中这些问题日趋严重。


针对1983年“大结扎”出现的严重强迫命令现象，1984年4月13日发出的中央7号文件提出的六条要求，就是针对这一问题进行阐述的。“有的同志对中央有关计划生育的方针、政策缺乏全面理解，在工作中也出现了一些强迫命令的现象。”“在指导思想上，要彻底纠正‘强迫命令不可避免’的错误看法，严禁采取野蛮做法和违法乱纪行为。要重申不搞强迫命令的有关规定，并严格遵照执行。要以顽强的精神进行深入细致的思想教育工作”。熟悉中央文件表达方式的读者知道，中央文件提出六个方面要求，专为防止强迫命令写上一条，说明基层这一现象已经达到了怎样的严重程度！


1986年5月9日出台的中央13号文件，批转的国家计划生育委员会《关于‘六五’期间计划生育工作情况和‘七五’期间工作意见的报告》中，国家计划生育委员会作了检查，所谓的“思想教育薄弱、作风不够扎实、对计划生育政策缺乏全面的研究、基层工作薄弱”等，隐含的问题几乎都是与强迫命令有关。“一些地区仍旧靠突击代替经常工作，工作时紧时松，社会效益差。”为此，国家计划生育委员会在提出的改进措施中写到，“计划生育干部要坚持文明作风，办文明事，既要维护国家利益，又要保护人民的利益。”要“改进工作作风。要结合农村整党，加强对干部的教育。进一步克服强迫命令难免的思想”。


中央文件提出了诸多克服强迫命令的做法，但由于群众的生育意愿与政策要求之间的矛盾难以弥合，又由于没有有效的措施避免强迫命令现象的产生，计划生育的强迫命令屡禁不绝，一直延续到今天。区别只是在于，由于中国社会经济持续发展和巨大进步，中国人的生育观念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由于生育意愿与政策要求之间的距离大为缓和，强迫命令的严重程度在今天大幅度下降。


笔者在国家计划生育委员会宣教司工作期间（1986年至1995年），由于自身工作不仅负责对内宣传任务，同时也承担了一些对外宣传的责任，参与那时的一系列对外新闻宣传和与境外媒体打交道的工作，因而对那时的计划生育对外宣传有一定了解。在对外宣传工作中，那时的一项重要任务，就是要应对每年的美国人权报告对中国计划生育的攻击。由于美国的人权报告所列举的事例，通常十分具体，因而难以具体反驳。通常反驳的一个核心观点是，就是美国的人权报告所犯的错误，是将个体真实混同于总体真实。即虽然不能否认美国人权报告所列举材料的真实性，但这只是一些个案，不能准确反映中国计划生育的现实。中国计划生育的总体情况不是这样，不能用个别事例来否认中国计划生育总体上是保护和尊重人权的。现在看来，这种反驳是无力的。实际上，如果生育政策确实有利于人们基本人权，特别是生育权利的实现，即使出现一例违背人权的案例，也应进行追究，并做出认真反思，检讨不足之处，努力改进工作，避免再犯同样的错误，而不是玩弄数字游戏。


应当怎样看待美国每年出版的人权报告对中国计划生育的攻击呢？
20世纪90年代，美国每年出版的世界人权报告，对世界各国的人权状况进行评头论足，其中自然包括对中国的人权状况所作的评头论足，这是美国国家的自由，事实上每个国家都享有这样的自由。中国近年来每年都出版美国的人权报告，也对美国的人权状况评头论足，充分运用了中国国家的自由权利。


美国人权报告对中国计划生育评头论足，其中不乏对中国计划生育的攻击，其中提及的一些现象确实是需要我们努力加以改进的。美国的人权报告对中国计划生育事业评头论足，客观上促进了中国计划生育的进步，促进了中国人权整体发展的进步。与90年代相比，中国目前的人权状况无疑有了重大进步，中国的计划生育事业的人权状况也比20年前有了重大进步，虽然还有不足，还有需要改进的地方，但这种巨大进步也是十分显然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应当感谢美国的人权报告，正是在美国的人权报告的不断攻击中，中国的人权事业不断取得进步，中国的计划生育事业也取得了重大进步。


虚心也许会使人进步，但批评一定会使人进步，这个道理实际是普遍适用的。无论对一个党、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而言，批评都是推动进步的重要动力。


对待批评，应当有一个积极态度，而不论这种批评是抱着什么样的动机。不能只允许自己作自我批评，只允许自家人的批评，对他人的批评，就认为别有用心，就是敌对势力。一个开放包容的社会，应当允许所有人的批评，这不仅是一个现代国家和社会具有的胸襟和雅量，也是一个常态社会应当具备的基本特征。


生存权固然重要，生育权作为基本人权，同样应当得到尊重，在优先次序上，在生存问题基本解决的情况下，不能把生育权利看作是从属于生存权的一种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