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陷困境的公司们，大胆转向吧!

两个世纪前，伊莱·惠特尼（Eli Whitney）提出了一个改造枪支制造方法的设想，把它从一项由熟练工匠从事的工艺转变成一个由非熟练工人操作的流程。他决定以一种当时尚不存在的方式生产枪支。他的可互换零件系统极大地改变了制造业，使它能够以一种超出任何人想象的方式进行大规模生产。如今，很多经理人都可能面临经营环境剧烈变化的情况。惠特尼的经历告诉我们，当企业经营位于十字路口时，领导人有时需要赌上一切进行冒险，甚至即便还不完全了解这样做的方法和结果。用管理学的术语来说，惠特尼从制造轧花机“转向了”大规模生产枪支。在离我们稍近的时代，商业史上也有很多类似的戏剧性转向的例子：为防止投资者亏损，宝丽莱公司（Polaroid）的创始人艾德温·兰德（Edwin Land）放弃了开发偏光（英文是polarized，宝丽莱公司的名字正是来源于这个单词）挡风玻璃和汽车头灯的计划，生产出世界上第一部即时成像相机。20世纪80年代，英特尔公司（Intel）在存储芯片市场上面临巨大竞争压力，安迪·格鲁夫（Andy Grove）带领公司从它的主营业务中退出，转向生产微处理器。伊莱·惠特尼将为此感到自豪。——V.H.
    你对伊莱·惠特尼的所有了解都是一些错误的信息，而鲜为人知的事实足以让他作为全世界最伟大的商人载入史册。事实上，正如你很久以前就已经知道的那样，他改变了世界经济的历史，但却不是以你所认为的那种方式。
    他对世界经济最为持久的影响并不是你所学到的那样，通过一项发明实现的，而是通过一项伟大的商业决策。在他人生的关键时刻，惠特尼做了一个大胆的、不惜血本的决定，正是这一决定改变了各种各样产品的生产方式，今天我们仍在使用这种方式；它带来了巨大的生产效率，使得现代生活成为可能。伊莱·惠特尼是一名创业家、一位智者。大多数人对他的了解都来自小学教科书，并且仅限于此。但教科书完全没有提到他在这些方面的贡献，而只是告诉你他是一位发明家，每一名美国学龄儿童都会这样告诉你。这是所有错误信息的根源。
    伊莱·惠特尼并没有发明轧花机；但是他生产轧花机的经历却为他后来的重大商业决策埋下了伏笔。当1793年惠特尼从家乡康涅狄格州前往当时冒险家的乐园佐治亚州时，已经有很多轧花机存在了——这是一种把棉籽和棉绒相分离的机器。当时的轧花机存在一个重大问题，它们只能适用于生长在沙质土壤中的一种名叫“海岛棉”（Sea Island）的长绒棉。而南方大部分地区只生长短绒棉，这些棉花只能手工脱绒，这一过程成本高昂，导致短绒棉根本不值得种。
    时年28岁的惠特尼发明了一种能适用于短绒棉的轧花机，使南方经济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并大大改变了美国历史进程——正如我们在学校学到的那样。但是，即便这一点也并非完全正确。惠特尼的最初设计存在着很多重大缺陷，一些学者现在认为是南北战争将领纳萨内尔·格林（Nathanael Greene）的遗孀凯瑟琳·利特菲尔德·格林（Catherine Littlefield Greene）纠正了这些缺陷。惠特尼当时就生活在她的农场里。
    另一个不实的说法是：轧花机让惠特尼变得很有钱。的确，轧花机经常被视为给传奇的惠特尼商业帝国打下了基础，这一帝国持续经营良好，一直延续到20世纪；他的一名旁系后代约翰·惠特尼（John Hay Whitney）在1946年创办了J.H.惠特尼公司（J.H. Whitney & Co.），带来一个新的产业——风险投资业。事实上，轧花机差点儿毁掉了惠特尼。尽管他取得了轧花机的专利权，棉花种植人和加工商公然侵犯它，在法院强烈挑战它的有效性，并游说各州立法机关通过法律限制惠特尼的专利使用费，导致他只能从轧花机带来的利润中分得很小的一部分。惠特尼奋力反击，他为此支付的花费超过了从专利中取得的使用费收入。当他最终关闭轧花机工厂时，他已经在挣扎着避免破产命运了。
    这就是1798年时惠特尼的境况：33岁的他回到康涅狄格州纽黑文市（New Haven），虽然出了名，但却濒临破产。在他职业生涯的这个时候，惠特尼做出了一个近乎疯狂的大胆转向决定。
    当时美国政府急需步枪。美国与法国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而整个欧洲像一口沸腾的大锅，所有大国都在储存武器，所以美国无法在欧洲买到枪支。美国枪支制造商的生产速度很慢。生产者是技艺精湛的工匠，每一支步枪都由一名工匠独立完成，一年也生产不了多少武器，难以满足政府的需要。
    惠特尼提出使用一种完全不同的方法生产枪支——在这一点上我们又遇到至少两个不实的说法。第一个是，惠特尼在他提高军火制造效率的计划中创造性地提出了可互换零件的概念。这不是他首创的。另一个是，惠特尼向美国总统约翰·亚当斯（John Adams）和持怀疑态度的军官展示其制造理念的令人难忘的场景：他带着几支步枪前往华盛顿，把它们的零部件全部拆下，混在一起，然后重新进行组装，结果所有零件都非常匹配！确实有这么一次展示，但现在至少有一名学者认为这一情节遭到了篡改，事实上这是惠特尼的一个拖延战术，当时他的进度严重落后于合同规定，他想以此争取时间。
    真实的故事对于投资者而言并没有那么令人鼓舞，但对于商业人士而言却恰好相反。惠特尼说他将采用一种当时根本不存在的方式进行大规模生产——10,000支步枪，总价134,000美元。对于当时还很年轻的美国而言，这是一笔规模庞大的交易，它也让惠特尼承担了巨大的风险。现在他陷进了泥潭，必须交付这些枪支。他几乎被推到了破产边缘，并不得不筹集款项。他需要很多东西：没有工厂，没有雇员，没有生产枪支的机器。此前他也从来没有生产过一支枪。
    这个决定改变了一切。政府接受了他的计划，因为当时惠特尼很有名，政府急切需要枪支，而他的计划言之有理。
    惠特尼设想了一整套系统，把一项传统上由熟练工匠完成的工艺改造成一个由非熟练工人操作的流程。正如他在写给财政部长奥利弗·沃尔科特（Oliver Wolcott）的一封信中解释道，“我的主要目标之一是制造各种工具，让它们自己去安排工作，精准地生产出每一个部件，这一切完成之后，将带来一个具有高度统一性的整体。”
    让工具自己安排工作。为此，他设计了很多工具，例如他设计了一个安装夹具，防止工人把某个零部件安装在错误的角度。他发明了各种钻孔模版，以确保所有的钻孔都准确地打在正确的和相同的位置上。他在各种车床上设计了不同的定位点，以使零部件转向不会过多或者过少。他在纽黑文市市郊的密尔河（Mill River）两岸建造工厂，以利用水动力而非人力。
    每名工人只需做一件事情。不是要制造一个零部件，只是要做一件事情。英格兰和美国的一些枪支制造商当时正在实验一种系统，每名工人负责制造一个零部件。但即便是像制造扳机这样简单的零部件也需要好几个步骤——铸造出基本形状的金属、锉光、打磨、加固。惠特尼的工人则只需要做一件事情！
    惠特尼系统的每一个成分都不是原创性的。最重要的是，互换零部件的概念绝对不是一个新概念。它是那么明显，怎么可能会是个新概念呢？有证据表明，古希腊人在造船过程中就使用了这一概念。一名瑞典钟表制造商克里斯托弗·普尔海姆（Christopher Polhem）大概在惠特尼开始制造步枪的一百年前就在使用可互换零部件了，法国军火制造商在18世纪也使用了这一概念。而在惠特尼开始建造工厂之际，西米恩·诺斯（Simeon North）正在20英里（约32.2千米）之外的地方使用高度标准化的零部件为政府生产手枪。现代历史学家们相信，直到惠特尼1825年去世之后，枪支零部件才实现了真正完全的可互换——有人说是1827年在位于弗吉尼亚州的哈珀斯费里（Harper's Ferry）的政府军械库；有一些人说是19世纪40年代在位于马萨诸塞州的斯普林菲尔德（Springfield）军械库。
    惠特尼也不是第一位在多步骤制造流程中指派工人从事单一工作的人。相反，在一些行业中它有着悠久的传统。亚当·斯密（Adam Smith）在他于1776年出版的《国富论》（Wealth of Nations）中对此进行过著名的描述，他所举的别针工厂的例子成为劳动分工的永远缩影。使用水动力的观念当然也历史悠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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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这个系统的各个成分都不具有新颖性，但在枪支制造这样的产业中对它们加以大规模整合的观念却是革命性的。对于制造别针这样的初级产品而言，劳动分工不成问题，但枪支是需要技术精湛工匠的精密仪器，至少在当时看来是这样。水动力同样存在这样的问题：它可以用于碾轧谷物，但对于坐在凳子上使用手工工具的枪支工匠而言它有什么用呢？
    想要把惠特尼的大规模全新系统付诸实践并非易事。他必须建造一家位于河边的工厂，必须设计各种能够使用水动力大规模精确制造各种枪支零部件的新机器。他为工人建造房屋。他一度想要雇佣熟练工匠，但这些人知道怎么造枪，他们不喜欢别人指挥自己按另一种方法生产；惠特尼发现非熟练工人的雇佣成本更低、也更容易培训。
    按照合同规定，他应该在28个月内交付10,000支步枪。期限已到，但他连一支枪都没能交付。正是这时他前往华盛顿对总统进行了那次著名的演示；他需要合同展期，并如愿以偿。他继续设计各种机器、建造房屋、雇佣工人，并设法克服这种制造复杂产品的新方法所面临的各种困难。1801年9月他终于交付了一部分枪支。直到合同签订10年之后的1809年他才交付了最后一批步枪。我们无法得知他是否从中得到了利润，即便赚了钱，肯定也不会很多。
    很显然，惠特尼的新系统奏效了。它代表着产业未来。首份合同的履行期限之所以长达10年，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在持续不断地改进生产流程、设计新机器。惠特尼后来获得了很多合同，并在很久以后变得富有了。
    惠特尼使用的系统后来被称为美国制造系统。需要强调的是，这一系统的开发工作并非由惠特尼一个人完成。美国政府的军械库以及其他创业家都曾热忱地参与这一系统的开发工作。著名的英国工程师马克·布鲁内尔（Marc Brunel）几乎和惠特尼在同一时间组合相同的成分（生产滑轮组）。
    但在开发这一改变世界的创新方法方面，惠特尼比其他任何人都应该得到更多的赞誉。部分原因在于他使用这一系统制造一种复杂的产品。一支枪有几十个零部件组成，其中一些还相当娇小精致，每一个都需要不同的操作。惠特尼必须全盘重新考虑枪支的做法，为每一个零部件设计由非熟练工人而不是熟练工匠操作的方法，设计和制造供他们使用的新机器。造枪需要高级技术，惠特尼使用这一新系统制造步枪的经历是它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早期应用。
    惠特尼比其他任何人应该得到赞誉的另一原因是：他让美国系统闻名天下。他建造的由多座房屋组成的制造综合体惠特尼庄园（Whitneyville）成为著名的旅游景点。布鲁内尔在英国的工作尽管具有开创性，但直到19世纪中叶新系统才开始在英国流行起来，而流行起来的新系统则源于美国。
    美国系统对世界产生了深远影响。由于非熟练工人也能够在工厂工作，它加速了农业工人向城市的迁移，并为许多打工者开辟了新机会。由于妇女和儿童也能够在工厂工作，在19世纪产生了恶劣的后果。熟练工匠的技术遭到贬值，社会地位下降。新系统产生了另一个新概念——装配线；由于零部件的生产与组装工作分离，兴起了一个全新的工厂类别，它们致力于组装事先生产好的零部件。
    美国系统是一个必然会出现的现象。但它却未必会如此早地发生，也未必一定发生在美国。如果是这样，美国成为全球最大经济体的历程也许会完全不同。历史前进的方向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惠特尼把一切都押在这个新兴生产系统的决定之上，即便当时他并不完全理解这一系统的运作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