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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中国最穷的小伙子发财日记《2005——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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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向中国3亿草根青年传授最笨生财之道的自传体小说
  

全中国最穷的小伙子发财日记: 我是全中国最穷的穷光蛋

  2005年7月30日 星期六 阴
  我30岁。
  我没房子,住在岳父母家。
  每天,我睡到上午十点钟起床,煮一大碗面条,狠狠地填饱肚子,然后出门“上班”。白天就不再吃东西了,到了晚上七点,我“下班”回家吃晚饭。
  一天吃两顿,从不例外。
  我“上班”就是找一个网吧上网。上网的内容很杂,看新闻,逛论坛,或者打打小游戏。
  如果没钱上网,我会独自一个人到一个偏僻的地方,静静地坐着发呆——这也是我“上班”的内容。
  总之,我会躲开人们的视线,和所有熟人玩“失踪”。
  这段时间我所有的收入来自老婆和弟弟。
  老婆在一家国有运输公司停车场上班,每个月有一千元左右的收入。我每月总会以各种理由找老婆要个三两百元,如果偶尔碰见老婆心情好,还可以多要百十元。
  弟弟开了一家“公司”。所谓公司,也就一间花600元租来的办公室,没有产品,没有职工,甚至连营业执照也没有。我在这家“公司”占50%的股份,因为决定搞这个公司时,我和弟弟各出了一部分钱。公司所有的收入来自弟弟帮人家修电脑,三十五十地挣,每月基本无余钱。尽管如此,每当我向弟弟开口要钱的时候,弟弟总是尽力满足。
  我的开销也很简单,每月上网的费用,每天一包两块钱的烟,偶尔也买几块钱的足球彩票。
  如果碰上身上余钱多了,我也会去找几个在社会上认识的人“斗斗地主”。我“斗地主”水平还可以,赢多输少,但有一个月手气太背,欠了别人两千多元的赌债,于是我撒了个谎,让弟弟找他朋友借了点儿钱,拿去堵了这个窟窿。
  我还有一个儿子,但我基本不怎么管,都是退休在家的岳父母帮忙照看。儿子的开销我会承担一部分,一般都是打牌赢了钱,就马上去买奶粉。
  这就是我这几年的生活,也是我最穷困的一段时间。很多时候,我都处在一种绝望的忧虑当中,不敢想象我的未来。
  


全中国最穷的小伙子发财日记(2005—2009): 为什么我会穷?





  2005年8月2日 星期二 阴

  我认为我的穷困是一个渐进的过程,这与我的成长经历有关。
  我1975年出生在一个偏僻的农村,有三个姐姐和一个小我四岁的弟弟。
  读了个中专,我算是家里唯一的文化人了,因为三个姐姐都只读了个小学,而弟弟也只读了一年高中。
  中专毕业后,我进入一家国企上班。翌年,企业破产了,我一下子变成了游民,从此开始了我的打工生涯。
  我觉得我只有一半的时间在工作,另一半的时间是在找工作。
  那时也很穷,但因为年轻,我仍然对未来充满希望,总觉得自己是个大器晚成的人。
  1997年,我来到C市,先是在一家机械电子企业打工,后来经过几次过渡,三年后成功进入一家上市公司,并出任该公司一个分公司的总经理。
  这是我打工生涯当中混得最好的一个职位,但收入一般,号称年薪8万元,实际上一年下来,我只存了两万多元。一是我花钱大方,另一方面,好多费用公司不予报销。
  在上市公司这一年多的时间中,我找了女朋友,她是我一个下属介绍的。我从公司离职后不久,就用不多的存款和她结了婚。
  她叫周媛,比我小四岁,城市独女,家庭条件还算不错,这使得她有些娇生惯养,还有些颐指气使,但是她不论做事还是说话,总落不到点子上,比如,本来是说东边的事,可能两句话过后就扯到西边去了。
  刚结婚那阵儿,我对她这一毛病嗤之以鼻,甚至有好好改造她的念头,但随着我的处境日渐衰落,渐渐地就失去和她叫板的底气了。
  我的衰落是从2002年开始的,那时,我刚从那家上市公司离职。
  一个小中专生能够做到上市公司的分公司负责人,让我感到信心十足。同时,这个职务对我今后的意义在于,当我找不到类似工作的时候,我会很怀念这个职务,并且心里很失落。
  谁都希望混得好一点儿,混得越来越好,但没有人规定后一个职务就一定要比前一个好。
  我从上市公司出来后,先后找过几个工作,但没有一个比得上我在上市公司的工作,心里便觉得自己有些掉价,也觉得很没面子。
  于是,我宁可不上班,也不肯屈居人下,颇有些假清高的意思。
  一方面是找不到自己想要的工作,另一方面是不想委屈自己,我的信心便在等待中慢慢消磨掉了。
  等我终于忍不住降低要求的时候,才发现连次一点儿的工作都不好找了,于是只好继续等待。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最终,我不可避免地走向低谷,直至穷困  潦倒。
  所以,一个人走背运,并非命运有多么不公,多半是不满于理想与现实间的落差,自暴自弃造成的。
  时至如今,我对找到一个好工作已经绝望了,就像锅底的那只青蛙,已经被煮得有气无力了。
  人在低谷的时候,心里总是有很多怨气。
  所以我看谁都不顺眼,觉得谁都对不住自己,于是不和任何人联系,把自己包裹得紧紧的。我在自己的四周,筑起了一道厚厚的墙,里面完全是我一个人的世界。
  我成了孤家寡人,不关心别人,也没有人来关心我,每天沉默寡言,活得像空气一样。



全中国最穷的小伙子发财日记(2005—2009): 不行动,就会永远穷(上)



  2005年8月30日 星期二 多云
  这个月,正是超女最火暴的日子。
  这段时间我的生活很有规律,每天上午吃过早饭,我就会来到网吧,关注超女的进程。而晚上,我会守在电视机前看关于超女的花边新闻。
  我虽然潦倒,但自认为还是个理性的人,超女与我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因为无聊,我才凑这个热闹。
  很多事情的参与其实都与无聊有关,当你忙的时候,你会有闲心关心别人的事情?
  我无聊,故我参与。
  一个大老爷们儿,整天无所事事,追着看超女,说出来是会让人笑话的,但我高尚不起来,我只是想打发时间。
  就像一个无所事事的人在街上闲逛,看见有人吵架,便站在边上看热闹,间或劝一下架,评论一下谁是谁非,表现表现自己。
  我看超女就是这样的心态。
  渐渐地,我居然迷上了这个选秀活动。这比看一个电视连续剧有意思,电视剧的结局是固定的,但这个节目的结局是可以改变的。只要你发短信,就有可能改变比赛结果,虽然明知是圈钱的。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贴吧读帖顶帖,并大方地为其中一个选手贡献了15条短信。
  15条短信就是15块钱啊!这是我一个星期的烟钱,但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可惜,因为我用这15块钱表达了我的想法。
  表达会有一种快感,每个人都希望别人来听听自己的意见,体现一下自己的存在价值,但我已找不到一个倾诉对象了。像我这样无所事事的小人物,猪嫌狗不爱,谁有闲心来听你絮絮叨叨?
  所以,我只有花钱说话,这叫穷开心。
  超女比赛结束了,但我却没有从超女的热潮中走出来。每天,我仍然在网上闲逛,间或到贴吧看看超女的新闻。
  我心里很羡慕她们。如果那些超女原来都是山鸡的话,短短几个月时间,她们都变成了金凤凰。
  这也引发了我的一些思考,一个人离成功其实并不太远,也许只需要几个月时间。
  我行吗?
  应该说,一个人思想的转变往往源于一次也许很小的事件的触动。超女就带给了我这样的触动,这也是我看超女唯一的收获。
  我决定重新振作起来,规划一条适合自己的出路。
  其实,我从来都没停止过对未来的考虑,但是,我想得多,做得少。我缺乏行动力。
  这一次,我决定先行动起来。
  就像那些变成了金凤凰的超女一样,她们不一定唱得好,但是她们去尝试了,去行动了,这就是她们成功的根源。
  所以我得行动。
 
  


全中国最穷的小伙子发财日记(2005—2009): 不行动,就会永远穷(下)



 2005年9月1日 星期四 多云

  我行动的第一步就是戒网。
  不是不再上网,而是不再进网吧。
  网吧是一个打发时光的地方,一个无聊的人进了网吧,就会把无聊变成有趣;同时,网吧也是一个吞噬青春和活力的地方,是一个集体堕落的场所,当你手中摸着鼠标的时候,你就已经被鼠标打败了。
  做出戒网这个决定是一瞬间的事,但在今天起床后,我又不知不觉地来到了网吧门口,到了门口才猛然想起,我已经决定戒网了。
  逡巡了好久,挣扎了好久,我最终还是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网瘾,比烟瘾好戒。


  2005年9月6日 星期二 多云转阴

  我决定去找个工作,哪怕差一点儿的也行,先练练手。
  到人才市场去了几次,我才发现自己真的已经落伍了。
  首先,我没有专业技术;其次,我没有过硬的文凭。
  我想去找个要求相对低一点儿的,比如业务员之类的工作,但大多招聘业务员的单位都要求年龄在30岁以下。
  对于一个求职的人来说,30岁,假如你又没有什么专长,就真的已经是老人了。


  2005年9月8日 星期四 阴

  今天,我看见一家单位招聘销售人员,招聘启事上写着“特殊情况年龄可适当放宽”的字样,便去填了一张表。招聘人员端详了我好一阵儿,拿着我填的表左看右看,最终把表还给了我。
  我有些不甘心,努力地向招聘人员推销我自己,并厚着脸皮说我曾经当过总经理,有一定经验。
  招聘人员是个小年轻,他犹豫着问:“你真实年龄到底多大了?”
  我说:“今年30岁,还没满。”
  小年轻笑了,他直言不讳,说我不够诚实,“你肯定不止这岁数。”他说。
  我简直要晕倒了,难道我看起来真的就那么苍老吗?我本来想把身份证拿给他看一下,又怕他怀疑我在身份证上作假。
  唉,算了吧。
  我抽空上了一趟洗手间,在镜子里左瞧右瞧,发现自己看起来真的很老。非但老,还很憔悴,两鬓间不知何时长出了几根白发,展示着岁月的沧桑。
  可是,我才30岁啊。
  看来,这些年来,我的日夜忧思,全都被这一张脸记录下来了。
  人才市场,是荟萃人才的地方,我不是人才,于是我不再去。

    2005年9月12日 星期一 阴

  我虽然决心改变眼前的这种状况,但也仅仅是有决心而已。我像一只无头的苍蝇,乱飞乱撞,每天焦躁地寻找着机会,却又无所事事地等待着下一天的来临,以为新的一天会发生奇迹。
  但是,涛声依旧,没有奇迹。


  2005年9月13日 星期二 阴转多云

  今天,周媛的一个远房亲戚到家里来玩,本来我想避而不见,但实在找不到理由,便硬着头皮陪着他闲聊。
  我叫他老李,其时他买了一辆除渣车,帮一些土石方工地除渣。但他不善寻找业务,业务量不太大。
  我寻思可以去承揽一些渣土运输业务,然后再包给他运输,中间吃点儿差价。
  这相当于一个掮客,买空卖空。
  我把这个思路说给老李听的时候,老李表态说没问题,但同时强调这个生意不好做,要我有足够的思想准备。
  如果在以前,当我确定一个思路的时候我会仔细推敲,希望万无一失后再行动,结果等我想透彻的时候,要么机会丧失了,要么越想越怕,最终一事无成。
  这次,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干起来再说,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我给弟弟打了个电话,说我要到公司去上班了。弟弟自然同意。这样,我游荡了三年之后,终于开始“上班”了。
  “上班”是一种很美妙的感觉,以前,我总是骗周媛说我上班去了,却总不告诉她我是在哪里上班。现在我是真的上班了,尽管和以前差不多,但感觉很踏实。也就是说,如果有人刨根问底,问我到底在哪里上班,我不用再遮遮掩掩。


  2005年9月15日 星期四 多云

  这几天,我就坐在“公司”的电话旁,手上一本通讯黄页,专挑房地产公司的电话,然后打过去询问,是否有渣土运输业务。
  电话打多了就慢慢了解了,其实所有的房地产公司都做着和我一样的勾当:买空卖空。土建找建筑公司,外墙装修找装修公司,房地产公司的作用就是左手从购房者手中拿钱,再右手付给相关的承包公司,就吃中间这不菲的差价。
  一通通电话打下去,要么最终找不到人,要么人家已经将渣土运输承包出去了。


2005年10月19日 星期三 晴转多云

  今天,工地如期开工,却遇上了两个问题:
  一是工地的包工头不愿意垫付油钱。按以前老李他们搞运输的规矩,车辆进场,工地都得先支付一部分油钱,运输费用十天或半月结算一次。包工头对我不了解,怕我拿了钱玩“失踪”。
  二是内讧。老李知道我接的时候是200元一车,而包给他才190元一车,每车次我白赚10块钱,他不情愿。
  第一个问题其实不难解决,我已经跟包工头说好了,把每辆车的行驶证复印一份留给他,让他心里有底,不至于认为我是骗子。
  关键是第二个问题。
  本来我给老李都说好了,我帮忙联系业务我要赚钱;同时,他带来的车,他可以每车次抽2块钱。但事到临头,他却反悔了。
  大约他是不愿意眼睁睁地看我白赚一万多块钱。
  我不得不让步,提出每车次分给他3块钱,他不干。我再让步,5块,他还是不干。
  在老李看来,我什么都没出,挣的却不少,他想不通。
  这个世上有一种人,看见别人挣钱心里就不舒服,看见别人受穷心里就像喝了蜜一样,换成俚语就是“看不惯穷人吃饱饭”。
  老李就是这样的人。
  最后,老李提出给我3000块钱,由他直接对接工地的包工头。我同意了,但提出他得先把这3000块钱给我。他也同意了。
  我和他一起到银行去取钱,到了银行,他却说卡上只有2500块了。我笑,二千五就二千五。
  对2005年的我来说,一万是巨款,二千五也是巨款。
  这是2002年到现在,我挣到的第一笔钱。
  这2500元我分出1500元给弟弟保管,余下的除了给儿子买奶粉外,剩下的作为我联系运输业务的经费。
  通过这次和老李的合作,我意识到他不是一个可以合作的人,但同时我也有收获,那就是我认识了几个和他一样跑渣土运输的车主。他们的车,就是我的渣土运输队的车了。


  2005年10月20日 星期四 多云

  我又开始联系跑运输的业务了。
  身上有钱的确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我不再担心我没有车费了,也不再像以往那样精心计算着公交车的线路了。
  我信心满满,觉得这个行业存在着不少机会。
  其实,每个行业都存在机会,就看你会不会寻找。而要找到这种机会,你只需找到两个人:一个是想花钱的那个人,另一个是想挣钱的那个人。
  你呢,就是他们中间的那座桥:要从桥上过,留下买路钱。
  但是,我显然太自信了些。
  我对渣土运输业务的了解越深入,我就越觉得这碗饭不好吃。
  事实上,渣土运输业务并不像想象的那样好联系。一般工地的包工头都有自己固定的运输合作伙伴,我要想接业务,除非比别人价格低。而价格低了,车主又不愿意拉。
  我谈了好几笔业务,都是因价格问题而最终泡汤。
  看来,我之前能做成那笔业务,除了有些运气外,靠的是无知者无畏的勇气。

2005年11月20日 星期日 阴

  一个月过去了,我没能联系到一笔业务,而身上的钱,也早已用得精光。
  今天早上,我坐公共汽车路过滨江路时,看见半山上有一个工地,有两台挖土机正在挖掘,但没有看见运输的车辆。
  直觉告诉我这里有运输渣土的机会,我当即下了车,朝半山上的工地走去。
  工地看起来很近,实际上要绕很大一个弯才能到,不通车,我沿着简易公路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才走到。
  我向一个开挖土机的师傅打听工地的包工头,挖土机师傅叫我等等,说包工头一般下午才会到工地。
  我就坐在工地旁的石头上,看着挖土机师傅“平场”(工地开工的时候,一般先用挖土机对工地进行清理,我们叫做“平场”)。
  深秋的阳光有些慵懒,我坐在石头上无精打采地苦等。
  午后,终于有一辆白色丰田轿车沿着简易公路开了过来,车上下来了两个人,他们夹着公文包朝工地旁的办公室走去。
  我连忙小跑着跟着他们走进办公室,恭敬地向两人递上名片,说明是来联系运输业务的。
  其中一个人穿一件有四个兜的夹克,他戒备地看着我,不耐烦地说,渣土运输早就谈好了,叫我赶紧走人。
  这是我经常遇到的结果,意料之中,我随口问他渣场在哪里,多少钱一车。
  他说,180块钱一车,渣场还没落实。
  我失望地退出办公室,突然心里一动:渣场都没落实,又怎么会有价格呢?
  我心下雪亮,这回是遇到同行了。
  这段时间通过联系渣土运输业务,我发现和我做同样工作的人其实很多。也难怪,空手倒腾,用别人的资源赚自己的钱,不光我一个人想得到。
  我本来打算收场算了,但想起这个同行令人厌恶的样子,特别是他挥手让我出去的神态,好像他就是包工头一样,我决心和他斗一斗。我站在工地办公室的转角处,寻思着怎样才能拿下这笔业务。
  根据这段时间我跑工地的经验来看,这个工地的运输业务应该还没承包出去,但也是近在眼前的事,这对像我这样的掮客来说,是一个应该全力以赴的机会。
  正想着,只见一辆越野车直接开到了工地办公室的门口,车上下来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直觉告诉我,这才是真正的包工头,我连忙跟了进去。
  里面那两个人正在向包工头递名片,四个兜的夹克向包工头介绍另一个人:“这就是我在电话里给你讲过的陈队长。”
  包工头客气地请二人落座,以为我也和他们一起,请我也落座。
  四个兜说:“他和我们不是一起的。”
  我连忙站起来,也向包工头递了一张名片,满脸堆笑:我是专门搞渣土运输的。
  包工头笑了笑,让我先到外面等等,回头和我谈。
  我只好退了出来,心里想:也好,先谈的未必比后谈的有优势。
  除了挖土机的声音,工地其实比较安静,他们三个人在屋里的谈话被我在外面偷听了个大概,越听我心里越不是滋味。
  从他们谈话的内容得知,那陈队长就是分管这个片区的城建执法队的队长;而那四个兜,是陈队长的朋友。
  熟悉渣土运输业务的人应该知道,城建执法队对一个工地来说意味着什么。如果工地不和这类人搞好关系,出去一辆车罚你一辆车——渣车能有不掉渣的?
  而这个姓陈的,就是专门干罚款这勾当的。
  在我以前跑工地的时候,就听说很多城建的人私自联系渣土运输,今天我终于见到活生生的实例了。
  再听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只要价格不过分,这笔业务我是没法拿下来了。
  原来我还想和他们斗一斗,没想到还没交手,我就败下阵来。
  我遭遇了传说中的资源优势。
  我突然想起了前几天在另一个工地,我和土石方老板已经就价格达成了共识,但隔天他却以高于我的价格包给了另外一个人。看来,这种手中握有资源优势的人在每一个工地都或多或少地存在。
  我沿着简易公路往回走,心里突然憋得慌,身上虚汗直冒。
  难道我的渣土运输业务就到此为止了?
  我原以为自己找到了一条不错的致富之路,但刚上路,就看见了前方的死胡同。
  我感到了对未来的极度恐慌。
  看了看时间,已经下午四点了,今天就只能这样了。我索性在路边找了块石头,坐下来休息。
  我的脑子处于一种无意识的混沌状态,除了一些焦躁外,说不出在想什么。
  手机突然响了,我看了看号码,是母亲打来的,我立即挂断,再回拨过去。
  母亲问我在做啥子,我想了想,说刚和客户谈完事情,没事。
  母亲在电话里有些支吾,我听出意思来了,她有些缺钱。
  我说:“你缺钱我给你,明天先给你汇1000块回去。”
  母亲高兴地说:“哪用这么多,500块就够了。这是以前买肥料时找邻居借的钱,原来讲定卖了肥猪还给人家,但他家有急用,只好来找你们了。”
  母亲在电话里解释着,语气有些不好意思。
  挂了母亲的电话,我赶紧给弟弟打电话,让他给母亲汇1000块钱回去。弟弟说他那里总共只有三百多块钱了,这个月维修生意不好,连带我给他的1500块钱都亏进去了。
  我想了想,对弟弟说:“那就先打300块钱吧。”
  这是多年以来,母亲第一次找我要钱。以前,我和母亲通电话时,都会问她是否缺钱花,母亲总是说不缺。问得多了,便知道母亲不会找我们要钱,她希望我们把钱留在手里干事业。所以有时候即使身上没钱,我也会大方地假意要给母亲寄钱,反正知道她会拒绝的。
  如果不是遇到难处,母亲绝不会主动找我要钱。
  但作为儿子,在母亲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却无能为力,这份内疚,让人难安。
  我们兄妹共五人,三个姐姐已经出嫁,弟弟还没成家。
  按农村的观点,嫁出门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三个姐姐都是“外人”。弟弟比我小四岁,又没读啥书,无形中,我就成了母亲心目中的顶梁柱。
  但她不知道我这个顶梁柱是如此的潦倒,就连答应孝顺给她的钱都凑不齐。
  在她的记忆中,我从那家上市公司出来后就和弟弟合伙开起了公司。她认为开公司的人就是有钱人,所以她常跟我在老家的那些乡邻说:“我两个儿子都在开公司!”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我想对母亲说我混得很差,但我真的开不了口。
  母亲六十多岁了,我不想让她再操心。
  在简易公路边的石头上,我静静地坐到了天黑。

   2005年11月22日 星期二 阴有小雨

  今天晚上,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一个姓姜的女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同岳母闲谈。
  之所以把“家”打上引号,是因为我从来都没办法融入这个家庭。周媛一家都是城市人,我是地道的农村人,生活习惯、价值观念,都有差异。
  这些尚可以磨合,但是因为我没房,不得不借住在岳父家,我成了事实上的文明用语女婿。
  如果我混得好,我可以和岳父一家人谈笑风生,心理优势会起  作用。
  但我混得不好。
  周媛嫁给我的时候,我除了没房,其他尚可,岳父一家人并不嫌弃我。
  现在我混得不好了,他们会嫌弃我吗?我总觉得我正被轻看。
  我们之间没有交流,回来,出去,空气般进出。他们从不过问我的事情。不问,或许就是一种态度。
  很多个深夜,在周媛和儿子酣睡的时候,我还在客厅抽烟,一明一灭的烟头诉说着我的无眠。
  我在想我的未来,我确信我的未来不是梦,但它却的的确确是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我也想我和周媛的婚姻,尽管我混得差,周媛也并没有嫌弃我的意思,但是,我觉得我没有获得她足够的理解。
  比如,有时候我需要一点儿安慰,让我感觉到我并不孤单,还有人和我站在一起,但她没有这么做。
  她做不来这些。
  她最擅长的,是使城里女人的小性子,动不动就和你赌气。你别指望她走进你的内心,体察你的难处。
  所以,在这个家中,我没有体会到团队的感觉,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独自扛着。
  我很孤独。
  姓姜的女人是我岳母以前的一个朋友,现在是一个保险公司的业务员。
  我对推销保险的确没什么好感。这些推销员给人的感觉就像受过传销训练,把保险的好处吹得天花乱坠。我认为凡是靠吹牛皮拉业务的,都不大靠谱。
  所以我只是礼节性地打了个招呼,就准备往里屋走。
  但姜姓女人把我叫住了,她告诉我说,周媛和岳母做主,在前两天给我儿子买了两份什么教育保险,一份一千八百多元,两份就是三千多元,年年都得交,今天是送票据来的。
  我很吃惊,本能地回应道:“已经买了吗?”
  原来姜姓女人前不久和周媛她们谈妥后,已经将保费垫付给了保险公司,今晚是过来找我收钱的。
  给儿子买保险不和我商量,收钱为什么就直接找上了我?我有些愠怒,但当着姜姓女人的面,我不好说什么,只是说我今天没带钱,改天再给她。
  姜姓女人走后,我把周媛叫到卧室,问她给儿子买保险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周媛说:“保险公司的说了,这只当是给儿子存钱,又不会亏的。”
  我说:“你猪脑子啊,别人怎么说你就怎么相信?”
  周媛说:“卖保险的这人是儿子外婆的朋友,又不是外人,有什么不能相信的?”
  周媛这话把我噎住了。我总不能诋毁岳母的朋友吧?
  我说:“那你的钱准备得怎样了?”
  周媛说:“我还指望你拿钱呢,我没这么多钱。”
  我说:“我现在哪有钱啊?要不把保险退了,咱暂时不买,等条件稍微好点再说。”
  周媛说:“这样恐怕不好,那人是我妈的朋友,怕她会面子上不好看。”
  我无言以对。
  稀里糊涂就欠了三千多元的账,我心里很是郁闷。但欠了债总是要还的,我开始为这三千多元的保费发愁。
  我和周媛肯定是拿不出这么多钱的,唯一的办法是向别人借。
  说实话,虽然我混得不咋的,但从来没有向别人借钱的习惯,这是我最后的一点自尊。
  我穷,你可以瞧不起我;你富有,但我向你借钱了吗?没有,所以我们是平等的。
  事实上我也没地方借钱了,以前一帮清谈的朋友,已经好长时间没有来往,总不能找文明用语去借钱吧。如果这样的话,别人会怎么看?
  几个至亲呢?我摇摇头。三个姐姐都在农村,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再说了,在她们眼里,我应该算有钱人,断没有找她们借钱的道理。即便借,也不会只借3000块钱,在农村人的眼里,3000块钱已经不是个大数目了,难道我连这3000块钱都差?
  我心里有一点儿小小的期待,期待着由岳母来帮我们支付这笔保费。毕竟,购买保险这件事情,岳母也起了催化作用,她疼爱自己这唯一的外孙。
  如果她知道我的处境,而又力促购买保险的话,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她要帮忙付钱?
  这是一种可耻的想法,但我不得不承认,我有这样的期待。
  以前我没钱为儿子买奶粉的时候,不也是岳母帮忙出钱购买吗?
  所以我虽然为保费发愁,但也没有到日夜忧思的地步。

2005年12月1日 星期四 阴

  姜姓女人又来找我要过一次钱,我以不凑巧没带钱在身上为借口继续拖延下去。但我不能老是找各种借口拖延。好几次,我都准备让周媛找她母亲帮帮忙,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我觉得我已经够拖累周媛一家的了,虽然我从没找周媛父母借过钱,但有好长时间都没给他们交生活费了,他们也从来没吱过声。所以,如果他们不主动提出来帮我,我不好意思向他们提出需要帮助。
  不知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自从我欠了姜姓女人的保费后,在接下来和周媛一家人的相处过程中,我们之间的交流更少了,空气中弥漫着一些尴尬的气息。
  有一次,儿子问我:“爸爸,你是不是很穷?”
  我心里一阵酸楚,一个父亲面对儿子这样的问题,除了酸楚还有疼痛。
  我感到我正在失去一些什么,至少,正在失去周媛一家对我的耐心。
  两天后,我在公交车上接到岳母的电话,她说姜姓女人又拿保费来了。
  我觉得实在不能再拖欠下去了,便试探着问岳母能否先帮我垫付一下,等我有钱了回头再给她。
  电话断线。
  我怔了半晌。
  我开始考虑我和周媛的关系。结婚五年了,这五年来,我没带给周媛任何希望。头两年也还罢了,特别是近三年来,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周媛和她的父母口里没说过什么,但是心里的失望已经表露无遗。
  事实上,他们已经在透露他们的态度了。在我困顿的时候,他们没有对我表示不满,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而在给儿子买保险的事情上,又是一种态度。
  我已经被边缘化了,虽然我从来都没核心过。
  我会被放弃吗?不知道,主动权不在我。像我这样连自己都养不活的人,还能掌握婚姻的主动权?
  只是儿子让我揪心。我不希望儿子在一个单亲家庭中长大,不管他是跟我还是跟周媛,都会在他幼小的心里留下创伤。
  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很多事情,该承受的还得承受。
  我想到弟弟那里住一段时间,一是可以暂时回避无钱缴纳保费的尴尬;另外,我想留出这么一段空白的时间,来看看我和周媛未来的走向。
  我给周媛发了一条短信,告诉她我经济状况很不好,暂时无法支付保费,我将有一段时间不能回家,在我回家时我会把儿子的保费带回去。
  周媛没有回短信。


2005年12月28日 星期三 阴

  我仍然游走在各个土石方工地之间,没日没夜地奔忙。虽然明知拿到业务的希望很渺茫,但心里仍然有一丝奢望,期待着天上掉下一个馅饼,马上做成一笔业务,先缴纳了保费再说。
  没有任何效果。有些事,不是你努力了就能达到目的的。
  在这些天里,为了节省车费,我基本上以走路为主,饿了就找个路边店吃一碗小面。有时候连吃小面的钱也没有,只好又向弟弟求援。


  2006年1月20日 星期五 雷雨

  我终于病倒了。
  贫病交加,自古如是。
  医生说我因劳累伤肝,命令我住院治疗。住进医院的当晚,我被下了病危通知书。
  住院的钱是我弟弟四处找人借的。他给人修电脑时,结交了一些朋友,在我最危急的时刻,他的那些朋友伸出了援手。
  除了弟弟,我已经找不到人帮我了。
  我躺在医院的病文明用语,看着药水一滴一滴流进体内,心里竟然无比地轻松。
  我们常常会以生病作为借口,来搪塞逼向我们的某个人或某件事,表示我们原本是计划好了的,但因病无法兑现,以不可抗力因素来争取对方的理解,从而获得喘一口气的机会。
  我在医院的轻松,就带有这种心态。
  白天弟弟要工作,晚上,他就在我的病床边支一块木板,靠在床边应付一个晚上。
  临近春节的天气是一年中最寒冷的,尽管病房里有空调,弟弟仍然冻得发抖。好几次我都叫他晚上不要来,但弟弟仍然坚持来陪我,大约是怕我有意外吧。
  弟弟怕我在医院无聊,有一天晚上他还把客户的一台笔记本电脑带到医院来,教我打游戏。
  兄弟情,就像苏打水的味道,充满了整个病房。
  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花了六千多块钱,我不得不离开医院。
  医院可使我遁世,但我们却再也付不出钱来。
  有可能借到钱的地方,弟弟都借了,他曾要给周媛打电话,被我严厉制止。
  周媛一家为我做的已经不少了,我不想再拖累他们了。
  离开医院,我在弟弟的出租房内静养,每天按时服药。弟弟里里外外忙碌着,日渐消瘦。
  按医生的嘱咐,我不能断药,所以尽管不再住院,但药费仍然是一笔很大的开支。有几天,弟弟给我买了药后没了生活费,我和他喝了两天的稀饭。直到弟弟帮人修电脑挣了70块钱,才去买了点肉,改善了一下生活。
  弟弟小我四岁,原本应该由我这个当哥哥的来照顾他,但现在我却成了他的拖累。
  弟弟显然也支撑不住了,但他在我面前总是强装笑脸,独自承受着生活的艰辛。
  当然,有时候他会在我面前抱怨几句,主要是说我没有珍惜在上市公司工作的机会,才落到今天这个样子。我总是笑一笑。我理解他现在的心情,但我说不出更多宽慰的话。
  在我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弟弟有几次欲言又止。我感觉他想和我说些什么,但又有些说不出口。
  有几次我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和我商量,他总是说没事,等我的病好些再说。
  我的身体慢慢地好了起来,虽然仍然感到身上无力,但活动已经无碍了。
  我问弟弟公司忙不忙,如果忙的话我过去帮帮忙。
  这是客套话,我知道我帮不了什么忙,这代表我的一点儿心意。
  弟弟说不用,他一个人足够了。
  我说:“你说过,等我身体好起来有事和我商量,不妨现在咱俩说说。”
  弟弟说:“以后再说吧。”
  我一再催促弟弟,问他到底有啥事要和我说,弟弟总是不吭声。
  其实我已经猜到了弟弟想要说什么,只是他见我身体还没恢复,不想说而已。
  在我的追问下,弟弟终于说出了他的想法:他想分家。
  这与我猜想的一样。
  分家分什么呢?我和弟弟的共同财产就是一个空架子“公司”,所有东西加起来不足1000块钱。
  弟弟提出了一个方案。他说我们共享公司的资源,房租各出一半,如果一方不在里面办公,那另一方就独自付房租。另外,自己挣钱自己得,多劳多得。
  这意味着弟弟没有帮我的义务了,但同时这是一个公平的、合理的方案,我没有理由不同意。
  弟弟问我还需不需要利用我们原来的办公室,如果不需要,他就一个人承担房租。
  其实在这之前,也是弟弟一个人在承担办公室的房租,我根本就没有为“公司”创造过一分钱的效益。
  我想了想说,不管我利不利用这个办公室,我都承担一半的办公室租金。也许我暂时付不出租金来,但账要记在我头上,只要我有钱了,我会还上。
  弟弟同意了。
  分家其实很简单,没有别人想象的复杂。
  结果是,我分得公司的债务1200元,另加我生病花的六千多元,共计8000元的债务。
  弟弟死活不要我承担公司的债务,另外我生病的钱他也帮我承担了一些,实际上我的债务为5000元。
  分家结束,我的心情蛮复杂。
  多年前,弟弟高中还没毕业,我就把他带到C市,两兄弟相依为命;如今前途迷茫,我们却要各自飞了。
  


  2006年1月27日 星期五 多云

  春节快到了。
  今天是腊月二十八,我回到了“家”。
  我已身临绝境,无处可去。在我和周媛没有正式讨论婚姻是否存续之前,我没有其他选择,只能选择回“家”。
  我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和周媛见面了,她看见我,表情很复杂。
  我曾跟周媛说过,在我回业氖焙蛭一岚驯7汛厝ィ沂逞粤恕V苕旅挥刑岜7训氖虑椋滥敢裁挥刑帷?br/>  我也不提。提什么?又拿不出钱来。


  2006年1月28日 除夕 星期六 多云

  按照习俗,大年初一有很多亲戚将到岳母家来,其中有周媛的两个表姐夫,一个表妹夫。
  我岳父兄妹三人,但他们的后代却是清一色的女儿。
  除我之外,他们姐妹的老公都不错。
  因为要准备初一的伙食,除夕这天很忙,周媛和她父母在厨房进进出出。我有几次想过去帮帮忙,岳父都示意让我自己休息。
  我感觉我像一件多余的家具,不管摆放在哪里都不太合适,于是和儿子在客厅看电视——像客人一样。
  岳母提议让周媛去给我买一套衣服,说都过年了,我身上的衣服还这么旧,还说新年新气象,图个好彩头。
  我敏感地想到明天要来客人了,我这一身旧衣服会杀风景。
  我承认我很敏感,自从我的处境衰落以后,我就变得非常敏感了,常常把别人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这大约是落魄者的通病。
  周媛给了我300块钱,让我自个儿去买。
  我拿着钱,牵着儿子的手上了街,想象着明天热闹的情景。
  我可以包装得人模狗样,但如果有人问起我的事业,我该怎么回答呢?
  大家都是有事业的人,而我,却是太阳下那片最明显的阴影。
  街上挂满了灯笼和彩灯,一派节日的景象,但我却一片萧瑟。
  在一个卖烟花爆竹的摊点,儿子赖着不肯走,我由着儿子的性子,给他买了120块钱的烟花。
  没有买衣服,我牵着儿子的小手回到了家。在进门的时候,我把手机举在耳边,假装大声地通着电话。
  我把剩下的钱还给周媛,说我有一个重要的朋友从上海过来,要和我谈合伙做生意的事情,我得马上走。
  岳父岳母没有做声,他们肯定知道我是不愿意见那些亲戚——感谢他们没有戳破我的谎言。
  周媛把剩下的那一百多块钱重又塞到我手里,我转身出了门。
  儿子的哭闹声从门缝里传出来,我轻轻地嘘了口气。


  2006年2月3日 正月初六 星期五 阴

  春节那几天我是在弟弟的出租房内度过的,弟弟回老家去了。弟弟走之前,我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把我们的窘境告诉父母。
  屋子里有米,有面,还有油。床边摇晃的写字台上,还有一台拼凑起来的没有机箱的电脑,弟弟平时用它看电视。
  白天,我基本上是躺在文明用语看电视,饿了,下点儿面条吃;晚上,我会一个人在街上徘徊,看街上绚丽的烟花。偶尔,我会想象儿子放烟花的样子。儿子胆小,多半是周媛在放,儿子只是在旁边拍着手欢笑吧?
  这样的春节,有多少人和我一样呢?
  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我对未来的思考。
  我没想过怎么发财,我在想怎么生存。
  春节只有几天,如果想生存下去,我最终得走出弟弟的出租房。
  我在想,我混到今天这个地步,真的是命运的安排吗?不是,肯定是我自己做得不够好。
  或者,在关键的时候我失误了。
  我觉得我人生的分水岭是读了那个中专,这件事让我无法回头。
  读中专之前,我是一个地道的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淡,了无生气,但很真实。即便我混得不好,也没有人说什么,反正都是农村人,没啥混得好与不好的。
  读书之后,一切都变了。
  按惯例,读了书之后是应该混得好的,用一个成语来说,叫拾级  而上。
  如果你没有拾级而上,你得承受别人异样的目光:他读了这么多书,咋混成这样?
  记得以前,我和同事们开玩笑说:“我有退路,我还可以回家  种田。”
  的确是玩笑,因为我知道我回不去了。如果我读书后再回去种田,那肯定是特大新闻,我受得了,我的家人受不了。
  所以,一旦有人认为你混得不错,你就必须得混好。
  很多情况下,人真的不是为自己而活。

  

2006年2月7日 正月初十 星期二 多云

  春节一天一天地过完,我的惶恐一天一天地增加。
  春节给了我一种平等的待遇,那就是大家都停止了前进的步伐,都在放任自己的慵懒。
  春节过后,大家都会重新上路,我的路在哪里?
  渣土运输我不能再干了,至少眼下不能再干了。随着我对渣土运输的深入了解,我知道这碗饭不好吃。
  尽管我拉到过业务,但我不能用偶然事件来预测成功的必然性。最重要的一点是,我没有能力支撑到下一个工地业务的来临。
  我没钱,连借钱的地方都没有,以前还可以勉强依靠一下弟弟和周媛。现在不行了,一是他们没钱;二是即便他们有钱,我也开不  了口。
  另外,病后我的身体也不太好,总是感觉力不从心。
  没钱,身体还不好,并且连挣钱的方向都没有,我对生活绝望了。我的心情很灰暗,但我得活下去,为自己,为我的家人,也为一个男人的名分。
  怎样才能活下去呢?去当民工。
  我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假如,我的那些善良的乡邻知道了我在当民工,会怎样看我?
  但很快我就释然了。除了当民工,似乎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活着才是硬道理。
  以前,我会觉得自己和民工不是一路人:我是读过书的人,民工是大老粗,我不屑,也不能与他们为伍。
  但是,民工有饭吃,有衣穿,脸上有笑容,心里有安宁,这些我有吗?没有,所以我连民工都不如。
  本来就已经比不上民工了,还有什么怕当民工的?
  所以,我决定去当一名民工。
  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我很平静,就像一只气球,我已预见到它将被吹破,现在,它终于破了。
  想想很好笑,三年前,我还在上市公司上班,人模人样地拿着不菲的薪水;三年后,我一贫如洗,决定去当一个民工。
  这就是人生,波峰浪谷,汹涌澎湃,没有一马平川。
  我原来一直在小城市打工,后来听说C市比较大,机会多,我才单枪匹马来到C市。
  我清楚地记得我刚到C市的情景。我像个乡巴佬一样提着简单的行李,在街头茫然四顾。最终花十块钱在一个旅社住了下来,然后就开始了我在C市的寻梦之旅。
  初到C市,不知如何立足,加上身上没啥钱,我对工作没有任何的挑剔,只要有个工作就行,所以我在第三天就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家电子企业做销售。
  这是一家专门销售摩托车电子配件的公司,总共只有十来个人,其中六个人做销售,主要是到摩托车配件市场联系业务,让那些摩配门市到我们这里拿货。
  公司给我们几个销售人员规定了销售任务,如果能够完成,会有一定的提成。
  我刚进入公司就感受到了公司的矛盾,主要是几名老员工对老板的意见很大。他们说老板朝令夕改,反正就一个目的,让你拿不了几个钱。
  因为我刚到公司,对这个行业也不熟悉,本着好好干活混口饭吃的目的,专心于我的本职工作,即便是节假日,我考虑的也是工作方面的事情。
  这并非我特别敬业,而是我对C市不熟悉,除了工作,我找不到更多的方式来打发时间。而对于提成等涉及收入方面的事情,我不是不关心,而是我认为既然主动权掌握在别人手上,那就只能按别人的规则来执行。抱怨有什么用呢?只能增加心理负担。
  我在这家公司干了三个月,虽然业绩并不突出,但因为积极肯干,仍然获得了老板的信任。不久,老板主动给我加了工资,并任命我为销售部经理。
  我有些受宠若惊,我只是来混口饭吃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获得了老板的赏识。
  看来,一个人最强大的地方不在于能力,而在于没有要求。当你不挑剔,没有什么要求的时候,就是你的才华展现得最潇洒的时候。


销售部经理实质上还是一名销售员,但因为有了这个称号,我干工作更加卖力,老板也更加信任我,逢人便夸我是他的得力干将。渐渐地,我在业内有了一定的名气,有好几家大公司给我打电话,希望我能加盟他们公司。
  我没有走,虽然我没挣到什么钱,但老板对我不薄,时不时地充当我的宣传员,我很感谢他。
  但我还是走了。广州的一个公司要在C市成立办事处,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负责人,在老板的推荐下,我成了这家公司的驻C市办事处主任。
  老板推荐我到这家公司是有原因的。因为这家公司是老板的供应商,他希望我当这个办事处主任能给他带来方便。
  办事处一共五个人,主要做产品的渠道建设,合同签订后由公司直接发货。所以办事处的职能实际上还是销售。
  这是一份值得珍惜的美差。
  我仍然秉承我在原来那个公司的做事风格:尽力,尽职。
  在办事处,我接触了很多大的摩托车成车厂,也接触了很多大  老板。
  我发现,几乎所有的大老板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谦和,不摆架子,善于听取别人的意见。相反,好些管理人员却喜欢摆谱,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处于举足轻重的地位,好像离开他地球就不能转了。
  如果觉得别人都不错,那他本人也一定混得不错;如果觉得别人都不行,那他本人也肯定混得不行。在和这些公司打交道的过程中,我似乎发现了这个规律。
  在我担任办事处主任近一年后,我们公司被同行业的一个上市公司收购了。收购消息刚传出的时候,我们办事处的人都很忐忑,既充满期待,又害怕被淘汰。
  我也一样,但我还是要求办事处的员工继续做好每一天的工作。我说,也许我们都会被新公司辞退,但这不能成为我们懈怠的理由,好好干,接受新公司的挑选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这话听起来像套话,但你不能否认这个道理。
  过了一段时间,我开始陆续接到新公司各分管部门的电话,有人事部的,也有业务部的,似乎有填不完的表格。我总是尽力配合,尽力表现。
  其间,我到新公司去开了一次会,向公司分管副总汇报了办事处的工作。我没有刻意表现自己的能力,在这些老江湖面前,表现能力是一件可笑的事情,你只需要就事论事就行了。
  有两个员工找好了新的去处,辞职而去。我也在留意一些招聘信息,因为我感觉我们这个办事处不会存在太久。
  我曾想过回到原来的老板那里去,我和他的关系一直保持得很好,假如我要回去的话,我想他不会拒绝。但我不想回去,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都希望越混越好,而不愿意又回到起点。
  一个月后,我接到通知,我们办事处要和上市公司在C市的分公司合并,令人意外的是,公司领导竟然宣布由我出任分公司总经理。
  像我这种文凭不高的人,能够一跃成为上市公司的中层干部,实在是莫大的荣誉。我开始有些飘飘然了,并深信自己的能力不差。
  就任分公司总经理后,我感觉自己的权力更大了,我性格中轻率的一面逐渐暴露出来。很多不应该由我表态的事情,我也自以为是地表了态。这样的表态多了,便渐渐地力不从心。
  有一次,一个经销商找我报销广告费,一共三万多元。我平时很信任这个经销商,就按他报的数字给报销了。后来总公司派人来审计的时候,查出了这笔广告费有问题,我立即陷入了困境。
  公司已经不太信任我了,专门派人来审计我的所有支出。
  我的确没法保证我的每一笔开支都合情合理,但我问心无愧。审计结束后,我被告知没有什么大问题,这让我松了一口气。
  但我仍然被辞退了,理由居然还是涉嫌虚报支出。
  也难怪,像我这样的小中专生,在公司又没背景,因为偶然的机遇获得了这样的职务,本来应该如履薄冰,小心做好每一件事情,逐步获得公司的信任,但我没有把握住机会,成了杀给猴看的那只鸡。
  被上市公司辞退对我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光环和荣誉在瞬间消退,从此我步入低谷。
  三年后的今天,我仿佛又回到了刚到C市时的情景,没有朋友,没有要求,只想混口饭吃。
  但我还能逐步翻身吗?
  不知道,先干好民工再说。



  2006年3月14日 星期二 晴

  自从干上桥架安装后,我就很少回弟弟那里了。我对弟弟说我在外面做事,至于做什么,我没跟弟弟说。
  工地有时没材料,闲下来的时候,我就会找老陈摆龙门阵。老陈说我现在真的像个民工了。
  有时,老陈忙不过来的时候,会让我去帮他买点材料,钉子、水泥、铁锹,等等,很杂。
  大多数时候,我会如实跟老陈说花了多少钱,有时我也会报假账,挣个顺手钱。
  帮忙帮多了,我发现老陈对材料的价格并不完全清楚,都只晓得一个大致的价格。也难怪,工地上杂七杂八的材料那么多,老陈又不是电脑。
  但他常自吹他对材料的价格非常熟悉。
  现在我和老陈已经很熟络了,我会笑着向老陈要烟抽。老陈总是整盒烟都扔给我,让我自取。我取一支,然后又扔回去。
  做着事,日子就过得快。
  一个月就这么过去了,我结了一千六百多块工钱。
  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全新的开始。我能挣钱了,能养活自己了!
  这是我从上市公司离职后挣的第一笔工资,虽然我搞渣土运输也挣过两千多块钱,但现在这个钱感觉更踏实。
  我和老刘、小张保持着良好的团队合作,所以我开口找他们借钱时,他们都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凑足了4000块钱,我想回趟“家”。
  我要把这4000块钱交给我的岳母。不知道那保费最后是怎么处理的,不知道她的卖保险的朋友有没有在背后议论过她。
  我得看看周媛,也许她已经决定和我离婚。
  更重要的是,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儿子了,他想我吗?
  我在工地洗了个澡,找老刘借了一件干净衣服(他身材和我差不多)。在工地旁边临时搭建的一个破烂的小卖部里,我给儿子买了盒4块钱的优酸乳,用塑料口袋提着。
  我顺便照了一下镜子,与以前相比没啥变化,只是皮肤稍微粗糙了些。
  回家的时候是晚上,我估摸着岳母他们吃完饭才回去。
  我推开门,迎过来的是诧异的目光。儿子跑过来,亲热地叫着爸爸,随后高兴地喝着优酸乳。
  周媛默默地看着我,无话可说。
  岳母接过我递过去的钱,说给多了,要找给我。我没接。
  我们尴尬地在沙发上坐了一阵,岳父起身到书房去了。自从退休后,他就喜欢上了电脑,没事就在电脑上捣鼓一些东西。
  岳母要把儿子带到楼下去玩,儿子不干,她只好独自下楼了。
  我和周媛就这样坐着,谁也不开口。儿子在我们之间晃来晃去,笑着闹着,一家人看起来似乎很和谐。
  周媛始终沉默着,我也无从开口。
  我说什么呢?我该告诉她我在建筑工地当民工?
  按照常规,城市女孩嫁的老公不应该是当建筑民工的,再不济也得是个白领啊。
  但我确实是个民工。
  终于,我开口对周媛说,希望她能给我一点儿时间,我的境况会好起来的。
  还是沉默。
  良久,我站起身,抱着儿子亲了一下,拉开了门。


2006年3月20日 星期一 晴

  从家里回来后,我又回到建筑工地,继续我的安装工生活。
  白天蓬头垢面,晚上鼾声如雷。
  我已完全融入工地的生活,不论形象还是语言,都与民工一般无二。并且,我早已不用通过专门干重体力活来表现自己了,重活都是轮流干。
  平时没事,大家就在一起摆龙门阵,天马行空,无所顾忌。
  我与老刘和小张已经相处得很不错了。他们曾多次问我过去是干什么的,我都说我过去在外地打工。他们又追问我在外地打工时干什么工种,我想了一下,说是干仓库保管工作。
  老刘说:“那是好工作,不会日晒雨淋的,难怪长得比我们白  一些。”
  小张取笑老刘说:“你别自卑啊,你也有白的地方啊,屁股不就白嘛。”
  老刘就瞪着小张骂,说:“你小子敢拿我开涮?哪天晚上去搞你老娘。”
  我有些假正经,很少和他们开玩笑,只是在他们说荤笑话的时候在旁边乐。
  那是一次工余,我们仨在外面买了两斤老白干,就着一碟花生米喝酒。喝到微醉的时候,老刘问小张:“耍朋友没有?”
  小张说:“没有。”
  老刘一本正经地说:“是不是你那方面功能不行啊?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别看是体力活,现在我还干得下来。”
  小张就哈哈地笑,说:“老刘,你那熊样也就嘴巴说说还行,这些事还得我们年轻人来。”
  小张欺负老刘认不了多少字,拿起石块在地上写了“卧室无柜”四个字,问老刘道:“这几个字怎么念?”
  老刘说:“别看我是文盲,这几个字还是认识的。”
  于是老刘要大声念出来。我不忍心老刘被涮,悄悄在老刘耳边说了意思,老刘笑着破口大骂,句句直达生殖器。
  工地生活就是这样,繁重的体力劳动过后,总是需要一些粗鲁来放纵一下。
  不粗鲁不是汉子。
  偶尔,我们也在一起打打牌,在争执中消磨时光。
  我们都在工地吃伙食,由于我们的体力消耗比较大,而工地食堂的米糙,肉食也不多,我们总感觉吃不饱。所以在大家都空闲的时候,会到一个紧邻工地宿舍的小餐馆去“打平伙”。“打平伙”这个词我很小就听说过了,实际上就是AA制的意思,不过现代人都愿意说AA制,不愿意说“打平伙”,其实两者是一样的意思。“打平伙”的语意比AA制丰富得多,它还包含着联络感情的意思。
  今天晚上,我们又到那个餐馆去“打平伙”,点了一份腊排骨,吃到后来,还剩一根排骨在盘子里。我很想把它“咪西”了,但碍于只剩一根了,便不动筷子。在我鼓足勇气想把它收为己有的时候,突然餐馆的灯闪了一下,熄灭了。工地的供电就是这样,时不时停电,但似乎只过了几秒钟的时间,又突然来电了。在灯亮的那一瞬间,我看见老刘和小张的两双筷子都在夹那排骨。我不由得笑了。老刘和小张有些不好意思,还是老刘老到,嘿嘿一笑,说:“我正准备帮你夹过去,没想到你自己动手嗦。”
  这就是我的工地生活,有点苦,有点累,但很充实。有时居然还有点简单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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