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凯：中国加入WTO带来的自由

--与澳大利亚广播电台记者谈中国加入WTO (2001年11月)

作者：杨小凯

　　记者：中国经过十五年的努力终于如愿以偿的签署了加入世贸组织的议定书, 中国将在递交批准书30日之后,在12月11日正是成为世贸组织的成员，现在已有很多报导分析中国加入世贸的得失问题,今天澳大利亚广播电台记者(下文中以"问"代表)采访了位于墨尔本市的莫纳什大学经济系讲座教授,澳大利亚社会科学院院士杨小凯先生(下文中以"杨"代表), 他将从游戏规则的角度谈中国加入世贸组织的有关问题。

　　问：请问加入WTO对中国有什幺好处呢？

　　杨：好处主要是在制度方面，在加入WTO之前，中国的游戏规则是由执政党单方面决定的，其它不同的政治派别是不能参与制定政治游戏规则的，而我们知道：WTO游戏规则不是由执政党单方决定的，而是世界各国讨价还价的结果。例如，原来用红头文件治国的中国共产党，加入WTO后，必须按照WTO的游戏规则，其红头文件是没有法律效力的。由于中国的游戏规则与WTO的要求相差甚远，因此为了更好的加入WTO，现在中国政府组织了很多的人力清理他们的法律政策文件及修正一些游戏规则，如：歧视性的不公平规则，政策的透明度不够与公开原则的矛盾以及不准私人进入象银行等二十多个行业的规定，这实际上违反了非歧视性规则，因此在中国加入WTO的过程中，其它国家与中国政府双方组织了工作小组制定一个具体的日程表。如中国现行的红头文件从哪年开始不具有法律效力呢？成立企业批准的制度从什幺时候开始废除等等。这些工作小组制定的日程表非常具体，它对中国制度的改变将起到很重要的作用。

　　问：刚才杨教授从法律方面讲了中国以相同的游戏规则加入WTO的有利方面，那幺请问杨教授"入会"对中国在经济方面有什幺好处呢？

　　杨：这二者实际上是一致的，西方发达国家经济上的繁荣是建立在公平，透明等一序列规则基础上的，如果没有这些基础，像苏联那样没有一种好的法律制度，依赖模仿一些新技术在短期内可能会有暂时的经济发展，但是不利于长期的发展。又如，WTO中的规则有一条为第三者仲裁，即规定了参与游戏规则的制定者不能参加玩游戏，它说明参加游戏的人不能进行仲裁，换言之，司法独立，执政党不能领导法律等，如果没有这些规则，一个国家经济上的发达是不可能的。当然，一个公平的游戏规则总会使一些企业或个人失败或成功，但只要这个游戏规则是公平的，失败者必然会认输，无论是国家，企业或个人都该如此。因此你刚才的问题不能脱离公平的游戏规则这个前提，纯粹讲经济上的好处或坏处。

　　问：听杨教授这幺讲，中国政府力图加入WTO似乎都是对中国政府自己的限制，没有什幺好处，那幺它为什幺还要加入呢？

　　杨：游戏规则的演进反映了国家之间实力竞争的结果，虽然中国政府可能会感到入世将会带来许多压力和一些限制，但中国要成为文明社会的一员，必须加入世贸组织。因为世贸组织以外的游戏规则是被排斥在文明社会以外的，不能加入WTO的国家都会感到孤立和被排斥在文明社会之外，被视为野蛮人，这种压力对一个国家而言是相当大的，在此压力下，它必然要求参加世贸组织。

　　问：中国原来有"贸易壁垒"，加入WTO将打开这种"贸易壁垒"，这将会导致许多外企大量的涌入中国，这是否会给中国的企业带来冲击？特别是在农业方面。

　　杨：中国"入世"对国有企业不一定有利。但对私人企业却是相当有利的。对于有竞争力的私人企业，这实际上是一个最好的机会，真正有竞争力的私人企业将在"入世"后获得很好的发展。例如中国的"远大"私人企业以生产空调而闻名，这家企业生产的中央空调在世界市场都有相当强的竞争力，这对国有企业不能不说是一大冲击，但我认为这种"冲击"对中国国有企业也许是坏消息，但对中国的民族工业是有利的。我们之所以现在还没有具有国际性竞争力的大企业，就是因为长期以来对私人企业的歧视所致，例如银行业，汽车工业等都限制私人企业的进入，现在的问题是加入WTO后，外国企业都可以进入这些行业，为什幺还要限制本国的企业发展呢？因此我们应该看到，加入WTO使私人企业不仅能在国内而且在国际上都会有很强的竞争力，像"远大"这样的私人企业将会更多地发展起来。这是无需怀疑的，中国人是非常聪明能干的，中国在宋朝时就有相当发达的商业资本主义，因此只要有公平的游戏规则，中国企业的竞争力是相当强的，私人企业为什幺在中国发展不起来？就是因为对私人企业的限制太多，如私人企业不能进入银行，汽车，股市等，加入WTO则意味着这些歧视政策将被取消，私人企业将有很大的发展空间，而且我们相信只要有一种公平的竞争环境，我国的私人企业将比外国的私人企业发展更快。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大多数国有企业会是输家，不少靠官商勾结和垄断的私人企业及决策错误，治理不当的私人企业也会是输家。

　　问：您的意思是说中国的国有企业及农业将会受到很大的冲击，而私人企业却会很快适应过来。

　　杨：这里讲的私人企业是有前提的，即有实力的私人企业会很快适应WTO的规则，当然也有一些靠不正当的官商勾结等手段的私人企业在加入WTO后是没有市场的，必然会垮掉的。对于农业而言，不能笼统地讲农业，因为农业有集体农业和私人农业之分，如果土地私有化后，农民可以自由买卖土地，经营大农场，其许多产品都是其它国家无法竞争的，如新西兰的弥猴桃怎能与中国的弥猴桃竞争？美国的苹果怎能与中国的苹果竞争？因此只要没有制度的束缚，中国农业的发展是任何国家都无法相比的，加入WTO后吃亏的不会是农业，相反，许多国家都会惧怕中国农产品的竞争。

　　问：前不久听说美国的苹果比中国的贵，但人们还是愿意买美国的苹果，为什幺呢？

　　杨：那是因为中国农业的土地买卖受到限制而限制了私人农场的发展，产品品种可能没有美国的好，但其价格的低廉却是美国无法相比的，如果私人发展农场不受限制的话，我认为迟早中国的苹果会打入美国市场。中国如果实现了土地私有制，彻底私有化，自由买卖，租赁，中国会出口某些品种的苹果到美国和世界各国，而美国也会出口另一些品种的苹果到中国。中国还可能出口劳力密集的有机农产品（不准用化肥，农药，化学饲料生产的农产品）到发达国家。按我的预计，世界对有机农产品的需求很快会超过非有机农产品的需求，所以，中国农产品可能会出超。但如果土地不私有化，中国的小农经济不可能现代化，所以加入WTO会使农业受到打击。

　　问：现在台湾也同时"入会"，这对双方促进两岸关系有何好处呢？

　　杨：中国和台湾同时加入世贸组织对两岸关系的改善是有好处的，因为他们是两个政治实体，游戏规则是不允许一方强加于另一方，应该平等的讨价还价，至少在此方面应该创造一个平等对待的机会。

　　问：现在情况并非如此，大陆认为台湾是以单独关税领域加入WTO，它理属于中国，但台湾并不承认。

　　杨：我认为在这方面大陆的作法是很不明智的，对统一台湾只能帮倒忙。

　　问：能否详细地说明？

　　杨：统一台湾只能自愿不能强制，台湾现在就像处于"离婚"的地位，你不能强奸它，这是底线，大陆需要它回归，而台湾有选择的权利，因此大陆采取的行为是应该向它"求爱"，否则只会得不尝失。

　　问：中国加入世贸对澳大利亚有什幺好处呢？因为中国加入世贸是很大的事件，但在澳洲却没有什幺反响？

　　杨：一般而言，经济方面最大的问题是我们所讲的"内生交易费用"使分工不发达，游戏规则不公平是内生交易费用的主要原因，中国加入WTO将采用公平的游戏规则，这必然使内生交易费用大大降低，这样将会使全世界的分工网络扩大，所有国家将会直接或间接获利，澳洲也不列外。原来澳洲企业到中国投资，中国政府规定外国资本到中国投资三年后，其产品的60%将国产化，这本身就是不公平的，实际上是偷窃，抢窃知识产权，澳洲人之所以愿意到中国投资是因为他们有较好的管理方式和经验，可以进行直接投资，为此可以把"管理" 间接卖出去，我们把它称为"间接定价理论"。如果中国把外国资本投资三年后60%的产品国产化，这不能不引起外国资本的不满，澳洲商人把这称之为"机会主义"。加入WTO将会使这个问题获得解决，因为WTO的游戏规则是不允许这样做的，中国加入世贸与其它国家也只能采用相同的游戏规则，这样将会促使更多的澳大利亚人到中国投资。如果不能满足这个基本要求，谁愿意到中国投资呢？因此我相信加入WTO后将会有包括澳洲在内的大量外国资本投资中国市场，大量外国企业涌入中国，这对中国的长远发展是有利的。中国加入WTO与全世界的经济全球化有关，全球化提出了一些真正的挑战。美国四十多个州的一体化提供了教训。美国的经济一体化过程会使大商业城市与中西部地区人均收入差距扩大，而这种差距要靠自由移民和联邦政府的福利计画来减少。因此全球化需要有一个类似全球政府的机构来协调自由移民和世界性的福利计画。另外统一而强有力的员警和司法联邦主义（跨州官司不能由任一州法院司法）是美国经济一体化成功的原因，而经济全球化的成功也需要类似的国际员警机制和类似司法联邦主义的制度，而目前的联合国却很难发挥这些作用，实际上基本是美国和北约自愿充当国际员警，但由于一些国家并不接受这种未充分授权的员警权力，因此其合法性也有问题。欧洲发生的跨国官司由海牙国际法庭司法，而亚洲和其它地区还没有这些机制，这些问题不解决，全球化的确会制造很多麻烦。

　　（原刊于超边际经济学网站www.inframargina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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