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重工“行贿”内幕：天山项目解密

编者的话

　　“行贿可以改变世界?”这是一个尖锐的问题，但它似乎正悄无声息地改变着中国商业企业的游戏规则。

　　此时此刻，网络上盛传的“行贿门”主角三一重工感到百口莫辩，长达19页的曝光材料将三一重工的全国“行贿路径”暴露无遗。虽然，其后，三一重工总裁向文波通过微博称，网上公布事实纯属造谣，但截至目前，并没官方证据表明，“公关”路径属子虚乌有。

　　为了认清真相，连日来，《中国经营报》记者奔赴新疆、湖南两地，试图通过系统还原三一重工在南疆的项目，重新解读新时期三一重工的竞争处境和战略选择之必然性。

　　然而，随着调查的不断深入，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和争夺项目恶战的事实被活生生暴露于台前。

　　“我曾是三一重工的一名员工，受到种种非人的虐待。今天我要告诉大家一个真相，行贿改变世界，先送钱，后做事。”4月19日下午17时左右，“行贿改变世界”首次出现在百度贴吧等论坛，旋即，爆料人将三一重工及其新疆分公司以“业务费”和“春节公关费”为名涉嫌行贿502万元的19份内部文件，公开上传至网络。

　　这些文件非常露骨地描述了三一重工新疆分公司在天山神州等项目中如何通过“非常之手段”攻城拔寨，由此，“三一贿赂门”引发了轩然大波。

　　确认业务费而非公关费：三一重工涉嫌避重就轻?

　　在一份由为“黎增利”上报的《关于核销天山股份屯河水泥业务费的报告》中称：“招投标过程中承蒙公司领导同意并亲自送达赠送业务费15万元，公司领导承诺该笔费用由总公司承担。”据记者了解，黎增利系三一重工新疆分公司泵送营销经理。

　　在该文件中称，天山股份屯河水泥有限公司采购三一重工1座360搅拌机、1台46米泵车、1台48米泵车，1台52米泵车，天山股份屯河水泥有限公司已办理完手续，首付款446万元已到账。

　　另外一份2010年7月30日以三一重工新疆分公司落款的文件中，则详细描述了这笔“业务费”的使用方式：“天山股份下属屯河水泥已采购2000多万元成套设备，谢总让肖灿先生直接送天山股份总工程师15万元，另10万元由分公司送达。”其中“屯河水泥总经理5万元、屯河水泥搅拌站总经理5万元”。

　　而上述“谢总”，即为在2010年《关于核销天山股份屯河水泥业务费的报告》签署同意意见的谢志霞。据记者了解，谢志霞系三一重工股份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兼泵送营销公司总经理，肖灿系三一重工营销公司副总经理。

　　作为非典型当事人，在三一已经工作10年之久的夏沐辉，于2010年9月从三一重工广东湛江分公司调入三一重工泵送事业部新疆分公司担任总经理。夏沐辉对《中国经营报》记者称，“请吃请喝，团队考察，过年慰问等这些事情的确是有的，这也是人情世故，所以，网上传闻的100万元业务费是有的。”但他拒绝透露该100万元业务费是仅仅为三一重工新疆分公司专用，还是整个三一集团的业务费用。

　　现任三一重工新疆分公司(又名三一机械新疆分公司，下同)总经理贺秋群更是一位火线上任者。4月23日，自称才履职仅仅一周时间的贺秋群对本报表示：“如果仅仅是请客户吃饭，或者送点小礼品，此类事件可以理解，但如果是业务销售代表直接给客户方主管领导送现金，这是制度不允许的，也不大可能在三一集团内部获得批准。”

　　贺秋群说，作为三一重工新疆分公司负责人，他仅仅负责分公司的平台管理，目前还不清楚各个事业部新疆分公司(统一都在贺秋群处办公)的业务费是否都统一由总公司审批核销。

　　与主动坦陈百万元业务费确有其事相比，接受记者访问的其他所有三一人士均坚决否认网络流传的28省中字头企业、90余家水泥企业和多家上市公司卷入三一行贿门事件。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夏沐辉称，业务费的确是存在的。但所谓《2011年中字头和水泥行业客户春节公关费用汇总表》完全是凭空捏造的，属恶意诽谤。

　　夏沐辉还表示，无论三一重工新疆分公司，还是三一集团泵送事业部新疆分公司，都不是独立法人，无财务审批权限，因此，分公司不可能对任何客户许诺回扣，“至少我个人没有这个权利。”

　　但是，在该份《2011年中字头和水泥行业客户春节公关费用汇总表》上却赫然填有梁在中的名字，这也与梁在中任三一集团副总裁、集团财务总监的身份暗相吻合。而据公开资料显示，梁在中为三一重工董事长梁稳根之子，三一重工泵送事业部总经理。外界盛传，梁在中将成为梁稳根的接班人。

　　南疆天山神州恶战：三一重工并未得志

　　抛开究竟是否存在业务费，抑或春节公关费不提，三一重工此番在新疆被曝出行贿门，其背后其实潜藏着三一重工在新疆，尤其是在南疆区域志在必得，进而与业界交恶的事实。

　　前述网络爆料资料显示，在截至2010年7月30日的另外一份三一重工新疆分公司的清单中，共有3笔与天山股份相关的业务费用，共计70万元。

　　即，除本文第一部分所述两笔业务费外，还有一笔是发生在天山股份下属天山筑友和三一重工的采购中，按此笔采购介绍，天山筑友将采购三一重工8000万元的成套设备，其中“谢志霞已批示提前支付(业务费)30万元，并指派肖灿先生来疆”。

　　这笔开支清单依次为：天山股份总工程师10万元、天山股份东疆事业部总经理4万元，天山股份招标办主任1万元，天山股份下属天山筑友董事长10万元，天山股份下属天山筑友总经理5万元。

　　天山股份一些工作人员向记者证实，该文件中描述的人员、部门均存在，双方工作人员在一起简单坐一坐，进行必要的商业应酬，也是允许的。

　　“很多事情是不言而喻的，如果我们的工作人员和三一的销售人员一起吃吃饭，喝喝酒，这是可以的，但他们是否收受了现金，收了多少，一切都需要等待公司纪检部门的调查结果出来之后，才能最终向社会公开。”天山股份副总经理、董秘周林英向记者确认，网络上流传的关于天山股份有关分公司的部门设置、人员描述均为正确，但是否发生了上述费用，却无法得知。

　　本报记者独家获知，之所以曝出在南疆区域的各种商业丑闻，与三一重工、中联重科、德国大象、柳工鸿得利等几家企业在南疆区域的商业恶战密不可分。

　　目前，三一重工的泵送工程设备在全国所在市场份额约为50%强，剩余不足50%的份额则被其他企业瓜分。

　　但就南疆项目看，尤其是以天山神州项目看，按照原计划，三一重工计划悉数拿下天山神州将在南疆实业部总采购量高达7000万至8000万元左右的订单，但实际，三一重工仅仅分得2000万元蛋糕。

　　据了解，目前，天山神州共向包括三一重工、中联重科在内的此类设备生产商共计采购泵送车辆超过22台，其中德国大象、柳工鸿得利各得2台，三一重工获得8台，但中联重科却获得10台以上泵送车市场份额。

　　据三一重工新疆分公司多位人士透露，中联重科的泵送车目前布局于南疆的分布为：库尔勒5台，喀什2台，阿克苏2-3台。因此，三一方面认为，在争取南疆天山神州泵送车的商业之战中，三一实质是处于劣势的，至少这一市场份额分布格局与三一目前在全国此类市场高达50%的占比是不匹配的。

　　记者获知，网络传闻的焦点受贿方公司——天山神州，在与天山股份合资之前，为一家私人老板所有，老板为加拿大籍华人。“天山与神州的合并，也是天山股份为了开拓南疆市场而铺设的关键棋子，但另一方面，私人股份在天山神州中占据大股东地位，换言之，天山股份对天山神州的控制能力并不突出。”夏沐辉也介绍称，天山神州在南疆区域有着强大的市场占有率和开拓能力，因此成为三一重工、中联重科、柳工鸿得利、德国大象在内多家重工设备生产商和供应商的“兵家必争”对象。
　可靠信源称，三一重工供给天山神州的8台泵送车辆中，有6台是在2010年采购的。加上此前采购的两台泵送车，天山神州支付三一重工货款约2000余万元。但此后——即向三一重工完成6台泵送车的采购业务之后，天山神州又一次性向中联重科下达了总金额高达4000万元的设备订单(包括泵送车、搅拌站、搅拌车等)。

　　夏沐辉坦言，在南疆市场争夺过程中，三一本质是失利的。“我们并没有获得足够大的市场份额，甚至处于相对的弱势地位。”夏沐辉认为，无论从哪个层面看，三一重工都不可能在新疆挑起事端。

　　多位三一新疆分公司人士也向记者坦承，为了争夺到南疆项目，在2011年春节前后，该公司曾专门组织天山神州7人左右前往湖南长沙总部考察参观，顺便也请对方在湖南省内简单游玩，而上述费用，确是从网络上所称的“业务费”中产生。

　　当事人究竟辞职与否：三一重工屡演罗生门

　　同为泵送营销经理向孟斌、黎增利二人已经被三一重工新疆分公司对外界宣传为早已辞职。而这二位，正是网络举报者“行贿改变世界”公开举报材料中的行贿方三一重工的关键当事人。

　　3月23日，乌鲁木齐市中亚北路122号，三一重工新疆分公司所在地。公司保安人员吴明(化名)“义愤填膺”地对《中国经营报》记者说，“向、黎二人早在2010年4月，最迟是在当年5月，均已离职，而网络上曝出来的‘新闻资料’显示相关材料均是2010年10月(实际日期为2010年6月~7月)才给总公司提交的相关业务费用的申请，显然，这是有人别有用心在陷害三一重工。”吴明情绪激动地评价说，这些人真无耻、卑鄙!

　　但随后，三一重工新疆分公司总经理、6S店经理贺秋群，三一重工泵送事业部新疆分公司总经理夏沐辉等关键人士在回答“向、黎二人何时离职、因何离职、现在何处”等问题时，却又闪烁其词。

　　4月23日，就此问题，贺秋群一开始以自己来新疆分公司时间太短为由拒绝透露，伴随交流深入，贺又表示，可以确认向孟斌已于2010年离职，但黎增利尚在公司履职。

　　交流期间，贺秋群以为记者寻找资料为由离开一会，等再次进到对话地点，他表示，经过再次了解，黎增利也已离职，具体何时离职不清楚。

　　4月25日，夏沐辉在与记者对话时，对于黎增利是否离职非常忌讳。“无论如何，我们都要保护黎增利，这是一起商业事件，我们不希望伤害到任何一个人。”夏沐辉认为，黎增利是否离职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因网络传闻而引发的事件，本身就是不存在的。他亦表示，不方便提供有关黎增利的任何信息，也无法安排记者与其见面。

　　但在4月25日中午，传闻“被离职”的黎增利在多次不接电话之后，第一次致电本报记者，正面回应称：“本人目前仍然在职，现在新疆某地出差。”但对于传闻中的行贿门事宜，黎增利直言无法回应，一切以公司统一口径为主，清者自清。

　　而截至记者发稿日，三一重工总部相关负责人，再次致电记者表示：“两人目前均未离职，之所以前后表述不一，是为了保护当事人。”至于此前是否存在离职，他表示：“像这类‘项目经理，’在三一有几千人，他们平时的工作就是向客户介绍产品和进行谈判，由于人员流动性较大，因此总部也并不能确切了解其行踪。”

　　记者获知，三一重工泵送事业部2010年共完成与混凝土有关的设备销售总额约217亿元，其中在新疆市场斩获了6.3亿元的销售业绩。夏沐辉预计，2011年，该公司在新疆地区的泵送设备销售业绩有望是2010年的两倍以上。

　　同比，中联重科仅在新疆完成约为5亿元的销售业绩。

　　“应该肯定，我们有一支敢打硬仗、高度团结、协作有序的销售团队，泵送事业部在新疆的四五十名销售人员，也都具备这一品质。”夏沐辉说，他的目标是，2011年让每位销售人员平均收入可以达到20万元，但换个角度，新疆所有人员的工资如何核定，也都需要经过集团公司严格的内部任职资格考试才可以获得，大家的工资，也都是从长沙直接发放、拨付，新疆公司并不能直接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