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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科创业:那个庄家狂舞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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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尽量用一种诙谐、轻松的笔调,来描述中国证券史上这段最为血腥和惊心动魄的往事。这个故事中的主角们将满足人们对这个商业时代所有狂暴的想象。

一直到我写作此案的时候,关于这则故事的所有情节仍然是不完整的,也许它将永远如此地残缺。我将那些神秘的断点留在那里,其实,从这些断点出发,我们可以寻觅到另外一些也许更为血腥和神秘的丛林。

朱大户与K先生的亲密接触

1998年入秋的一天,朱大户从深圳坐飞机上北京,去见他一生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朱大户名叫朱焕良,是南方出名的股市大户。他没有多少文化,早年是在建筑工地上开大装卸车的,20世纪90年代前后,靠认购股权证发了点财,之后就一直在股市里混。

他选股票的眼光很毒,渐渐地竟赚了很多钱,成了上海和深圳股市上最早的亿万富翁之一。

1996年前后,股票操纵之风渐起,有人靠吃股建仓、操纵股价发了大财,朱大户便也动了这样的念头。他看中了深圳一只叫康达尔(股票代号0048)的股票。

它原本是深圳宝安区的养鸡公司,香港的活鸡市场大半是靠它供应的,业务稳定而效益尚可,1994年上市后不温不火。朱大户跟宝安区相熟,自以为有坐庄的可能,便在二级市场上悄悄购进康达尔的股票,小半年下来居然囤积了数千万股,占到康达尔流通股的90%。朱大户为此花了2个亿,其中一大半是他全部的家当,还有一小半是高息拆借来的。

正当朱大户想卷起袖子大炒康达尔的时候,1997年,香港突遭“禽流感”袭击,全岛杀鸡禁鸡,康达尔业务全线瘫痪,它的股价自然也坐上了滑滑梯,从最高时的1540元一股猛地跌到7元多,跌幅超过50%朱大户的2亿元全部深陷在里面动弹不得,他沮丧地跟人说:“在1997年,除了那些被杀的鸡,我大概是全深圳最不幸的了。”

朱大户上北京是作最后的一次挣扎,他要去见的那个人是K先生。

K先生的名字叫吕梁,他常用这个古怪的名字在证券类媒体上写些股评文章。其实,他的真名叫吕建新,是一个虔诚的文学爱好者,早年写小说、玩绘画,还有作品发表在巴金先生主编的《收获》上,可见水平并不低。

1992年,吕梁跑到深圳去闯世界,一到那里就碰上8月份的认购证风波,上百万股民挤爆深圳,却因为舞弊事件而发生集体骚乱。在这起风波中,朱大户与人内外勾结,抢到上万张认购抽签表,硬是挖到了第一桶金;后来威震股市的唐万新则从新疆运来5000名自带铺盖和板凳的老乡,也狠狠赚了一笔;只有吕梁还是一个好奇的旁观者,那些天他兴奋地从一个认购点跑到另外一个认购点,采访了一大堆股民,写出长篇纪实报道《百万股民“炒”深圳》。这是当时国内对深圳事件最生动的描述,国内数十家报纸采用了这篇稿子,吕梁自是赚到了不少的稿费。

也是在这次股民骚乱中,吕梁经受了股市的洗礼。他成了深圳证券交易所里的常客,注意力自此再也没有离开过。

在深圳混的日子让吕梁天天都很亢奋,但是他却没有赚到多少钱。不久后他又回到了北京,跟在几个像朱大户这样的大户后面炒炒股票,此外还不断地写些股评文章。他的赚钱运气似乎不太好,一开始攒了上百万元,转去做期货,结果全都砸进去了,两年玩下来,竟欠下了上千万元的债务。

不过,在股评方面他却表现出超人的天赋,早年的文学创作帮了他大忙,在文字粗劣、理念浮浅的股评文章中,他总能以充满激情和思辨的文字吸引人们的注意力。他很早就看透了中国股市的灰暗。

他曾写道:“由于上市公司质量的普遍低劣,使得股民根本无法选择到真正有价值的股票,这就给市场运作带来了极大的空间,中国股市在某种意义上是一个‘故事会’。”他的很多观点深受证券投资界不少人的认同,渐渐地他在这个圈子里有了不小的名声。

1996年起,他索性搞起了一个K先生工作室,一边高频率地以K先生为笔名写股评,一边还指导他人炒作股票。至于为什么要起这么一个怪名字,他的解释有两个:其一,股票的行情图又称K线图;其二,KKING的第一个字母,暗示他是“股评之王”。在这个“故事会”里浸淫多年,K先生一直在等待一次大展身手的机会。

吕梁一直保持着神秘的面纱,这是仅有的一张模糊的公开照片。而朱焕良则无照可寻

当朱大户北上找到K先生的时候,他正在专门研究全球第二富豪沃伦·巴菲特的股票“圣经”。巴菲特是当世“股神”。他创办了一家名叫伯克希尔-哈撒韦的私募基金公司,从数万美元起家,发展成拥有230亿美元的金融帝国。他的股票在30年间上涨了2000倍。

K先生对朱大户说:“我要学巴菲特,要在中国做第一家私募基金公司。”只有小学文化水平的朱大户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巴菲特和私募基金。他说:“我和你一起干,就从康达尔开始吧。”

K先生看来,康达尔虽然是一只“瘟鸡股票”,但是它有自己的好处:一是流通股盘口小,收购成本低,翻炒起来很容易;二是倒了霉的朱大户基本上把盘子都控起来了。还有一点就是,据朱大户说,公司的业务危机是暂时的,只要“禽流感”一过去,情况马上就会扭转;更诱人的是,公司握有很大的一块地皮,如果开发出来能够带来很可观的效益。

K先生对朱大户早有耳闻,此人是出了名的草莽汉,胆忒大,敢对赌,心狠手辣,而且信用不太好,有几次跟深圳的机构联手炒股,都在最关键的时刻撒手先撤,从来不管合作者的死活。一向心高气傲、自视为文化人的K先生尽管很看不起这种人,对他的人品又有怀疑,但是利益当前,他还是决定冒险一试。

K先生跟朱大户签了一个协议,他将组织资金接下朱大户手中50%的康达尔流通股,而朱大户配合长期锁仓,还必须帮忙安排购入康达尔部分国有股,最终实现对公司的控制和重组。朱大户承诺日后无论股价怎么上涨,他都将以13元的协议价向吕梁转让手中的股票。这一战略投资的合作目标是5年。

身陷死地的朱大户是死鸡当活鸡治,没有改动协议一个字。就这样,在一个干冷的冬天,套牢了2亿元的朱大户和欠债1000万元的K先生走到了一起。谁也不会料到,就是这两个看上去都很晦气和潦倒的人居然将在中国股市上掀起一场前所未见的腥风血雨。

神奇的小丁

K先生和朱大户要在股市上成大事,还缺一个办实务、懂专业的超级操盘手,这个人就是小丁。

丁福根是K研究室里仅有的两名员工之一。1965年出生的他虽然名字很土气,但是人却长得秀气内向。他的智商超高,记忆力极好,精于计算,对数字几乎过目不忘,更重要的是他对证券有异于常人的狂热,好像是专门为股市生下来的。

他原本是北京一家证券部的交易员,而K先生则是他的客户,几年交道打下来,他深深地为K先生的理念和股票天赋所折服。他认为举目国内,没有第二人比K先生更透彻地了解中国股市了。因此,他毅然辞去收入很丰厚的交易员职务,跟随K先生办小小的工作室。

19981126日,小丁突然接到一份传真,中煤信托深圳证券营业部将2279万股康达尔股票以转托管的方式打到了中兴信托北京亚运村证券营业部。直觉告诉他,一场大戏就要开演了。很快,K先生将一份洋洋洒洒的项目建议书交给了他。在建议书的首页上,开头的8个字是“长期投资、长线持仓”。吕梁用他刚刚学来的巴菲特股票价值理论,详尽地阐述了自己的高效投资逻辑,提出“甘做善庄,与中小股民共赢,引入美国做市商理念”。最具诱惑力的是,他给出了15%的融资中介费。K先生告诉小丁,有了这份项目建议书和朱大户送来的2279万股股票,工作室必须在3个月内融资4个亿。

小丁找到的第一个人叫董沛霖。此人是上海一家实业发展公司的总经理,下海前曾在国家计委任职,在金融和实业圈内有很深的人脉,K先生的千万债务绝大部分都是向他欠下的。有趣的是,老董对K先生的股市理论竟也十分痴迷。当小丁把康达尔项目一描述,他立刻大为动心,慨然说:“今年我不干别的了,专为老吕找钱。”

一周后,他就拿来了1000万元的融资。有了董沛霖这些人的协助,小丁马不停蹄地飞上海、下深圳,与各地相熟或不相熟的证券营业部洽谈委托理财业务。他的融资协议基本上是三方约定,即K先生工作室、出资方和证券营业部,K先生以手中的股票做质押,营业部为其提供担保,资金方由营业部介绍,条件之一就是只能在该营业部进行运作,从而为其创造交易量。

在高额中介费的诱惑下,事情出奇地顺利。小丁融到一笔钱后,K先生就用它去收购朱大户手中的股票,然后再把买进的股票拿给小丁用于抵押融资。如此循环往复,到下一年的3月前后,小丁通过投资理财、合作协议、抵押贷款等各种形式,与各色人等共签下100多份协议,融进398亿元的资金。

K先生用这些钱,先后从朱大户手中买下1300万股,并转托管了1700万股,完成了控盘3000万股即50%的既定建仓目标。根据法律规定,任何人持股超过5%就必须举牌公告。为了规避这一条款,小丁先后动用了1500个个人账户,即把股票分藏在各个户头中,这些账户八成以上是由各地证券营业部以每张股东卡190元的价格卖给他的。从一开始,众多金融机构违反监管政策、积极参与这场冒险游戏的色彩便十分浓烈了。

同时,K先生组建了几个看上去毫不相干的公司分头收购了康达尔第一大股东深圳龙岗区投资管理有限公司所持有的国有股。他手中握有的公司总股份达到了3461%,成为第一大股东,于是在公司的11个董事席位中,K先生工作室委派的人占据了7席,他则始终隐身幕后。

关于董事长人选的选择,他也颇费心机。这个人必须拿出钱来买公司的股票,如果钱不够,可替其找银行或券商借,但这些股票必须授权给K先生指定的小丁来控制,称之为“锁仓”。如此一来,董事长自然成了他可以任意指使的大玩偶。

一个让K先生十分沮丧的事情是,当他进入康达尔的董事会后才发现,原来朱大户并没有跟他讲实话。康达尔的养鸡业务几近瘫痪,内部账务出奇混乱,几乎是一个已经被内部人掏空了的烂公司,其每年的赢利报表都是靠朱大户填钱进去才做出来的。那块所谓的地皮也是官司满身。此外,居然还发现了4亿元的假账。

他在日后的自述中说:“康达尔就是一个骗局,公司已烂到无可救药,到处是谎言。我仿佛落入了一帮犯罪分子中间,而且要迅速沦为这些混蛋的同伙。”这个叫吕梁的人,骨子里还是有一点理想主义的气质的。他一开始也许真的是想学巴菲特,通过资本运作的方式让一家濒临困境的公司重新焕发生机,在这一过程中放大公司价值,实现资本市场上的增值。可惜,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这样的机会。

在这个时候,K先生已经无路可退。几个月前,他还是一个欠债1000万元、整日指点江山的著名股评家,现在他已经成了一家上市公司的第一大股东,同时还背负了将近4亿元的债务。他必须让这场游戏继续玩下去。

K先生的跨世纪对话与“5·19行情”

就在K先生从朱大户手中逐渐转买股票的时候,他已经指令小丁坐庄操作康达尔股票。当时,K先生和朱大户手中已经控制了康达尔的5843万流通股,外面散户的流通股仅有1000多万股,他们要拉抬股价就好比屠夫想吃猪蹄那样轻而易举。

1998年的12月起,康达尔股价震荡上升,小丁是江湖上一等一的操盘高手,他每天遥控各地营业部的操盘手们,有人抛盘,有人接盘,把一张K线图做得形态良好,每日震荡小涨而不会引起监管当局的注意。

一位名叫庞博的操盘手日后在法庭上承认:“吕梁和丁福根的指令下达得很细:从早晨的开盘价到多少钱中盘倒仓,在哪几家营业部倒仓多少。为了操作隐蔽,倒仓不能太快,也不能慢,拉升时要注意日涨幅不超过7%8%。”

他还细致地描述了当年对倒建仓的情景:“比如,确定好价位是30元,操盘手就给两个持有中科创业股票和资金的营业部打电话,数量一样,价格一样,一个营业部买,一个营业部卖。我和丁福根一手拿一个电话,同时对两边说,如果5万股,一方抛,一方买,我就说30元钱5万股,双方营业部立即就知道了,因为接电话的一方有股票,另一方有资金。开始是我和丁福根一人手里一部电话,我按丁福根说的再与我手里的电话说一遍,后来就是一个人对着两部电话下指令。”

到第二年的春节后,康达尔的股价已经稳稳地站在了17元左右的价位上。不过,这种自拉自抬的行动,由于没有股民的参与,因而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当时的中国股市已经沉寂了两年多,千万股民早已滑如泥鳅,不会轻易上钩。

3月起,K先生开始展现他超级股评家的风采。在发行量颇大的《证券市场周刊》上,他连续发表了4篇《关于世纪末中国资本市场的对话》文章。这是一组高屋建瓴、很有理论深度的股市分析文章,在绝大多数经济人士普遍不看好中国资本市场的氛围中,K先生用他充满了思辨气质的语言为股市唱涨。

在第一篇题为《理念嬗变》文章的对话中,他说,必须彻底清理“投机”、“泡沫”等陈腐概念,树立全新的符合21世纪产业革命趋向的“风险投资”理念;必须切实转变越来越演化为“提款机”作用的仅仅有限发挥筹资功能的市场融资机制,倡导质变型资产重组;必须从政策导向、措施配合上鼓励和引导长期投资行为。

在第二篇《操作更新》中,他认为:“市场应该至少有一两本专业的权威刊物、一两个权威的王牌工作室,1年只要研究3只股票就够了。一定要有这样的王牌工作室、王牌刊物,它代表明天的市场分析群体。中国的投资市场太需要这样真正懂市场实际操作的分析大师了。”

而在第三篇《道指冲万点与新兴市场对策》中,他以美国道·琼斯指数冲破万点大关为依据,预言中国股市将有可能出现一波新行情,他进而以市场预言家的口吻充满暗示性地写到:“市场的希望首先在个股,特别是那类脱胎换骨的重组股就是这种宏观背景催生的市场新生力量。”

“你可以注意那些有重大重组题材的个股,新概念肯定会从那里脱颖而出,我看好农业和生物科技领域。”

在5月8日发表的第四篇对话文章《战略投资、摆脱颓势、创造双赢》中,K先生直接给出了他心目中的个股:“合金、湘火炬、康达尔,这是试金石。它们的走势完全摆脱了大市下跌的纠缠,构成了对传统市场分析方法的嘲笑,甚至有人说是威胁,这方面许多股评人士都深有体会,多少股评人士在它们面前丢了脸?”K先生所点出的3只股票,合金与湘火炬属当时风光无限的德隆唐万新,第三只就是他自己的“私货”了。

在这组隔双周发表一篇的对话中,K先生为他的个股炒作建立了理论上的依据,并明确地描绘了庄家炒作的题材手法。在充满了迷茫气息的股市上,他用直接而煽情的方式,指出了一个充满风险却非常刺激的股市行情发展方向。

这组文章引起了很大的轰动。不过如果没有大势的配合,这组文字也无非是嘴上痛快而已,或许K先生真的命中注定该有这一场大戏。就当他为股市大声唱好的同时,两年来如懒熊瘫地的股市真地突然雄起了。

519日,也就是在K先生的第四篇对话文章发表后的11天,沪深两市在毫无预兆的情形下发生井喷。

5·19行情”①,让K先生“中国第一股评家”的声誉达到了顶峰。在一切都那么羸弱和灰色的资本市场上,人们太需要一个让多方取胜的预言家,并乐于相信这样的预言家。

有了飙升行情的大势作为掩护,K先生拉抬康达尔股价的行动变得肆无忌惮,股价一路上扬,从20元涨到36元,7月份的时候,已经跃至40元。

8月,他在《中国证券报》上组织了一个整版的文章,全面介绍“重获新生的康达尔”。文章宣称,康达尔已完成了重大重组,将涉足优质农业、生物医药、网络信息设备、网络电信服务、高技术产业投资等多个新兴产业领域,通过项目投资、股权投资等多种投资方式以及其他资本运营手段,逐渐发展成为一家具有一定产业基础的投资控股公司。康达尔具有广阔的发展前景,将有望发展成为中国的伯克希尔-哈撒韦。

后来的研究者有理由相信,这篇报道与之前的对话是一场完整的、有预谋、有组织的策划活动。K先生由宏观而微观,循序渐进,拟定了一整套详尽的坐庄计划,其目的就是引诱普通股民关注康达尔,并投入到对其的炒作中。

连他也没有想到的是,“5·19行情”的意外到来,将他的炒作效应放大了无数倍。到1999年底,康达尔在深市涨幅最大的前20名股票中名列第17位,全年累积涨幅111%,全然是一个高科技大牛股的形象。

12月,经深圳市工商局批准,康达尔更名为中科创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简称中科创业。

构筑“中科系”

中科创业是K先生于19997月在北京创办的,注册资金3000万元,这都是他在康达尔的炒作中赚来的。

长期在北京厮混的K先生很迷信“中”字头的企业名号,它听上去很有点国家级企业的味道。之所以叫“中科”,是因为他聘用的董事长,是一位时任科技部直属事业单位的高科技研究发展中心的副主任。有了这层关系,他便常常吹嘘说中科创业“有科技部的背景”。在康达尔一战中大获全胜的K先生此刻雄心万丈,他决意打造出一个由多家上市公司组成的“中科系”。

民国时期的军阀好用“系”来称呼,如奉系、皖系、滇系,代表一个互有利害关联、生死与共的利益集团。通晓历史的K先生将之创造性地用于股市,自带着一股雄霸一方的气势。

K先生入主上市公司,并不像朱大户当年那样从二级市场的股民手中一点一点地吸取,而是瞄准了公司的国有资产主管机构,从它们手中收购法人股,这样的交易成本自然较低,而且不会受到任何部门的监管。在某种意义上,正是中国股市独一无二的股权结构给了像K先生这样的投机客以周旋、倒腾的空间。

20003月和7月,他分两次受让了浦东星火开发区联合公司所持有的中西药业的法人股,成为了该公司的第一大股东。6月,他购买了君安证券公司所持有的胜利股份900万股转配股,成为该公司的第四大股东;同月,他又收购了岁宝热电的一部分流通股,成为其第四大股东。

仅仅在4个月左右的时间里,K先生频频出手,赫然完成了构筑“中科系”的工程。这些公司都有跟康达尔类似的特点:流通盘小,是股市上的小盘股,经营业绩多年不佳,国有资产管理当局对之丧失兴趣,产业特征明晰,有题材炒作的想象空间。

K先生收购这些公司及从事股价操纵自然需要大笔的资金,这时候的他和中科创业在证券圈内已是威名赫赫,颇似一个能够点石成金的传奇大师。此时,小丁为他找资金已经一点也不费力,中科创业可谓门庭若市。

小丁日后在法庭上也承认:“送钱的人排成长队,以致1000万元以下的投资者被拒之门外”。他先后与国内20多个省市的120家证券营业部建立了融资关系,后者为了抢夺让人眼馋的交易量和中介代理费用,为中科创业四处找钱,融资额超过了惊人的54亿元。

就这样,围绕着“中科系”形成了一条充满罪恶气质的、非常罕见的庞大利益链。K先生的这种融资方式,非常类似于国际上的私募基金,可是这种行为在中国是触犯有关法律的,K先生自己都承认,“那些融资协议如果拿出来,连见证并签了字的律师都是要蹲监狱的”。可是,几乎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决意铤而走险,视法律为无物。

这些人都学识渊博,精通法律条文,个个都是这个商业社会中的顶级精英人士,可是在巨大利益的诱惑下,所有人都突破了自己的职业道德底线。在这个意义上,“中科系”的成形与K先生之得逞,可以说是中国证券业的一大耻辱。

当股权到手、资金到位、共犯结构形成之后,K先生和小丁开始了他们的庄家运作。其手法与康达尔时期几乎如出一辙:不断发布资产重组的利好消息,大规模地对倒推高股价。而其重组方式之一,便是他控制的系内公司之间的排列组合。

20007月,在他刚刚得手中西药业之后,便急匆匆地宣布:中科创业与中西药业等公司成立全资公司,着手先进癌症治疗仪器——中子后装治疗机(简称中子刀)的生产与销售,其后又宣布两家公司将共建“中国电子商务联合网”,组成18家不同所有制企业的大联合,创建一个跨区域、跨国界的大型网络平台,修建一座“极具创新意识的超级电子商务大厦”。

此外,他还宣称中科创业将与一家名叫海南中网的公司——它自然也是K先生自己注册成立的系内公司,组建“中国饲料业电子商务投资有限公司”;将在西北地区投入巨额资金用于具有防止流沙和药物开发双重效益的苜蓿项目的开发。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上述言之凿凿的闪着金光的重大工程,除了苜蓿项目曾投入100万元之外,其余均是空中楼阁,无一曾经被实施过。

可是,这一波接一波滚滚而来的利好重组,对不知真情的普通股民来说,却好比是一帖接一帖的兴奋剂,于是中科创业及相关公司的股价扶摇直上。连在股市中已浸淫多年的朱大户也不得不对K先生的操纵术钦佩不已,在整个过程中只是负责“锁仓”和二级市场买卖的他发现,“几乎不用拉抬,股票自己就会往上走,压都压不住,这是从来没有遇见过的”。这一现象表明,已经有越来越多的股民冲进了中科创业,一年半前的那只“瘟鸡股票”竟真的飞上枝头成了光芒逼人的俏凤凰。

后来,小丁在法庭上讲述了他们的操作技巧:“股票市值翻番后,我们就用中科创业作质押,买进莱钢股份、马钢股份、岁宝热电,从而将这些股票拉升,提高市值卖掉挣钱之后,再通过倒仓、对敲进一步炒作中科创业的股票。因莱钢股份、岁宝热电等股票价位低,吕梁希望用它们挣钱还融资利息,希望慢慢置换出中科创业的‘融资’,最终将中科创业据为己有。按吕梁的指示,我们利用重组手段为莱钢、马钢、岁宝热电发布利好,从二级市场挣钱。吕梁再去策划、鼓动大的机构如北国投、云南红塔、山东电力收购这几个上市公司。”

K先生大肆操作股价的时候,证券类媒体和所谓的金融研究机构成了他最重要的同盟军。中科创业连续26个月被《中国证券报》列为投资风险最小的10只股票之一,并且很长时间是排名第一,它被选为指数样板,被道·琼斯选入中国指数样本,被《证券周刊》列为可以放心长期持仓的大牛股。

于是,K先生声名远扬,无数企业和地方政府请他做投资顾问;他每天奔波在各个城市,经常上午出现在上海,下午在北京,晚上又回到了深圳。他对自己具有的庄家天赋得意非常,在一次访谈中他如此作自我评价:“因为它已持续上涨,其间几乎从来没有一天下跌,因此也没有一个人在这上面亏过钱,这个庄成了善庄的典型代表,极为市场专业人士推崇。”

在这一时期,K先生和“中科系”几乎成了股票上涨的代名词,只要他多看了哪只股票两眼,立刻就会在股市上出现反应。他动手收购岁宝热电的流通股,购买的价格约2235元,当这一消息一曝光,股价就一路上蹿,最高时升到38元。而“中科系”的收购成本为8000万元左右,靠这一轮股价上涨的获利就达5000万元。还有一段时间,他看上了莱钢股份,认为其H型钢生产线有长远的增长潜力,其实他从未去过莱钢,也未与公司管理层有过直接接触。结果,他的评论一见报,莱钢股份就连吃了几个涨停板。

最夸张的事情发生在2000218日。是日,为K先生吕梁新婚大喜之日。在前一天,他对小丁开玩笑地说,“你能给我一份特别点儿的礼物吗?”小丁心领神会地嘻嘻一笑。这时候的小丁已是中国股票市场上“排名第一”的超级操盘手了,每天他都要指挥全国各地的70多名操盘手,用“科学而精密”的手法控制“中科系”的股票起伏。18日当天,中科创业的收盘价恰好停在了7288元。神奇的小丁用自己的方式给老板送上了一份别人看来瞠目结舌的贺礼。

由此可见,这群人玩弄股价真地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

因内讧而造成的崩盘

股市是一头嗜血的怪兽,庄家必须不断地制造新题材,才能够刺激行情,使股价维持在一个可观的高位上,而没有一个实业项目能够真地像股市所渴望的那样今日播种、明天收获。这几乎是一个从庄家到股民都明白的道理,可是被他们一手养大的怪兽却偏偏不相信这一切。它需要刺激,需要狂热,需要源源不断的鲜血加以补充。

智商之高如K先生和小丁,自然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这时候的他们真得已别无选择。

接下来我们将讲述故事的结局。让人感慨的是,这个惊天大骗局的崩塌,不是因为事情真相败露或操作失误,而是由于系内人马的内讧。

发动内讧的第一人,就是本次炒作中获益最多的朱大户。在过去的两年时间里,朱大户其实并没有参与很多具体的操纵业务,他的本职工作是死死抱住自己名下的股票,无论涨跌,咬牙不抛。根据他与K先生的约定,他必须一抱5年。

两年以来,他的股票市值从亏损2亿元翻身陡增到了获利10多亿元,简直如做了一场甜蜜的大梦一般。可是,要他每天抱着这么一大笔账面财富不得动弹,简直是一种煎熬。他几乎天天被一些很现实的疑窦和诱惑所困扰,万一证监会发现了中科创业是一场骗局怎么办?万一K先生暗地里抛股把他甩了怎么办?万一……

一个更让他胆战心惊的消息是,北京的证监会已放出风声要加大监管力度,难道他们真地看不懂“中科系”这些几近小儿科的重组游戏吗?在这种巨大而莫名的忐忑不安之中,朱大户决定不玩了。

20005月,正当新婚不久的K先生鏖战股市、雄心勃勃地构筑“中科系”的时候,日日盯盘的小丁突然告诉他,市场上出现了一个不明的巨手抛家,在不断地抛出股票套现,有好几次,每天都在1500万元左右。根据他的判断,除了朱大户,没有人手上有这么多的股票。小丁气愤地对K先生说:“我们上当了,纯粹是给他打工。”

K先生找到朱大户,后者倒也坦然,毫不惭愧地坦言,“我不玩了”。

朱大户赖皮毁约,把K先生逼到了无比危险的境地。这时候的他也赚到了不少的钱,其名下的股票市值超过了4亿元。

可是,这个人的野心不知道要比开装卸车出身的朱大户大多少倍,他的梦想是在中国打造一个类似伯克希尔-哈撒韦这样的私募基金公司,他想当中国的沃伦·巴菲特。朱大户和康达尔无非是他逼近这个梦想的第一座桥,他不会让这个没有远见的暴发户毁了自己的远大前程。

于是,在无法说服朱大户的情形下,为了保证盘中图形的完整,他只好不断地接盘补仓。据小丁后来在法庭上的供认,为了接下朱大户的抛盘,“中科系”前后花了6亿元的资金。K先生认为,朱大户大概会适可而止的,因为那么多的钱他无法带出境外。

不过,他还是低估了朱大户彻底不玩的决心。8月的一天凌晨,正在睡梦中的K先生被人叫醒。一家跟他有深度合作、在港澳地区黑白两道通吃的“北京公司”,告诉他,朱大户租用了几条小快艇把数十箱现金偷运出了国境,其数目应该在11亿元人民币左右。

K先生当即找到朱大户,他们在北京一家叫名人酒店的地方,最后一次面对面地谈判。K先生威胁道,那些跟中科创业合作的机构大佬们都已经非常愤怒了,他们传话说,如有背信弃义的行为发生,绝不容忍,绝不客气。

可是,朱大户已经死不回头了,他对K先生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股票总要卖出才能赚钱吧”。谈判结束后,K先生给他的律师打电话,问他如果朱焕良完全失控,该怎么办?律师大吃一惊,半天才想出一句话:“你有没有把事情的严重性跟他讲清楚?”K先生苦笑着说:“跟农民讲严重性,有用吗?”

如果说朱大户的中途脱逃让K先生如腰间中刀,那么,发生在“中科系”内部的“老鼠仓”则好像是一群小鬼在撕咬他的四肢。

中科创业的股票20多个月天天上涨,自然让公司内部的人手痒不已,于是私下里建仓炒买股票,已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很多高层甚至利用自己与营业部的相熟关系,拿着公司的股票去做质押。K先生对这种情况并非毫不知情,以前只是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

到朱大户开始大量抛盘的时候,他生怕稍知内情的公司内部人也随之出逃,于是,在与朱大户谈判破裂后的9月份,他下令清查“老鼠仓”,要求所有公司资金于年底以前结清。他当初打的算盘是,通过清理“老鼠仓”,把公司所有的资金全部聚拢,然后在元旦之后逐渐抛盘,全面退出中科创业。他相信,靠他的舆论护盘能力和小丁的高超操盘技巧,他和机构庄家们肯定能全身而退。

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老鼠仓”的规模竟会有那么大。

公司内部最大的“老鼠仓”居然是最受他信任、与小丁并称“左臂右膀”的申姓总裁。她私自将公司的股票拿出去质押,建仓规模达数千万元。在K先生的严令之下,以申总裁为首的“老鼠仓”们纷纷平仓出货,普通股民本来就对高位的股价颇为敏感,稍有风吹草动立即就会诱发大规模的出逃,于是,建在一片谎言之上的中科神话陡然倒塌。

中科创业的股价崩盘是从1225日开始的,在度过了一个吉祥无比的平安夜之后,高傲了将近两年的股价在圣诞节这天突然高空栽葱,更可怕的是,这一跌停就一连9个,股价从3359元一路下跌到1171元,50亿元市值烟消云散。

中科创业的崩塌迅速波及“中科系”的其他成员,中西药业、岁宝热电等均上演跳水惨剧,股价数日之内腰斩一半。

这个时候的K先生如决战完败后的主将,面对兵败如山倒的局面,早已无能为力。

在中科创业股价跌停到第5天的时候,他托人传话给《财经时报》总编辑杨浪,表示愿意透露有关坐庄中科创业的内幕情况。杨浪是他的老相识,原来是《中国青年报》的知名编辑,8年前那篇改变了吕梁一生命运的《百万股民“炒”深圳》一文便是发表在杨浪负责的版面上。如今,斗移星转,人事俱非,K先生大概想让他的故事有一个完整的见证人。

两天后的200111日,中科创业股价还在跌停风暴中,K先生在北京北辰花园别墅的家中与杨浪相对而坐,煮茶一壶,侃谈中科往事。他认为,自己的今日下场是“上当受骗”的结果,是“性格中刚愎自用的一面和文人性情的弱点令我贻误了战机,没能把握好转折机遇”。他透露说,在坐庄的过程中,与他有染的机构多达400多家,其中不少都非常知名。他声称自己正在写作庄家自述,并已写了6万字,日后将把真相全部大白于天下。

正当K先生在别墅中侃侃而谈的时候,“中科系”内部已是乱成一团,当日哭喊着把钱捧来的债主们包围了位于国贸大厦33层的中科创业总部,有的人还往北辰别墅冲来。中科高层纷纷辞职,董事长和总裁相继面见媒体,声称“我们就像是光绪皇帝,被吕梁架空”;“我们并不知道内情,是最大的受害者”。15日,深圳中科召开紧急会议,宣布“彻底与吕梁决裂”。

被抛弃的K先生在后来的日子里,一直在家中坐困愁城。他一边整理有关文件、协议,一边宣称在等司法部门或证监会来传讯他。很多人对他主动现身暴露内幕非常不解。《中华工商时报》评论员水皮在《吕梁为什么跳出来》一文中说:“他此时觉得待在大牢里比待在外面被人追杀更安全。”

K先生最终还是没有“如愿以偿”地被关进大牢。200123日上午,北京警方到北辰花园别墅将他抓获。9日,被公安机关监视居住的K先生突然神秘失踪。据称,“那天他披着军大衣潜离,消失在初春亚运村川流不息的人流中”。

据分析,最终,他的结局可能有三种:至今潜藏在国内的某个地方;出逃到国外的某个地方;被人谋杀在地球的某个地方。无论死活,那个文学青年吕新建、股评家吕梁和庄家K先生都不会——或者没有机会说出所有的秘密了。

神奇小丁的结局是这样的:他和妻子躲在一个亲戚的家里,幻想K先生会死里逃生给他打电话,然后再重整旗鼓。他在北京的岳母家接到了恐吓电话,来电威胁说,若他踏进北京城半步,就会剁了他的脚。公安机关于20014月将他抓捕归案,在拘留所里,他一夜愁白了半边头。第二年的4月,他以“操纵证券交易价格罪”被判处有期徒刑4年并处罚金50万元。他在庭上说,“面对那些受损失的投资者,我感到非常惭愧。”

那个股价曾经上天入地的康达尔的结局是这样的:20015月,中科创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通过股东议案,宣布公司名称变更为深圳康达尔(集团)股份有限公司。1029日起,公司股票简称由“中科创业”变更为“ST康达尔”。日后不了解这段历史的股民,比较1999年底的康达尔与2001年底的康达尔,会发现公司头上无非多了一顶“ST”的亏损帽子,而不会想到其间竟还隐藏着一段如此血腥而壮观的“中科创业”大惨剧。

从起点到终点,一切似乎结束得太过于快速了,原本应该余音袅袅的故事结尾好像被人动了外科手术似的干净。

为什么明目张胆的庄家行为始终无法得到有效的遏制?

为什么一家上市公司90%的股权被人控制,而监管当局居然一无所知?

为什么120多家证券营业部居然没有一人告发K先生们的股价操纵行为?

为什么那么多人愿意把数十亿元的资金交给一个从事违法活动的机构?

为什么那些参与融资协议的律师们都甘心知法犯法?

为什么那么多的媒体都愿意为中科创业抬轿子、吹喇叭?

为什么那么多的股票分析师、基金经理们没有一个人对中科创业的重组提出疑问?

为什么全中国居然没有一个人对K先生所宣称的任何一个项目提出哪怕一丁点的质疑?

为什么涉及400多家机构的大骗局最后只以审判几名中科创业的员工而草草收场?

为什么那些神秘的“北京机构”总是能躲在幕后,一次又一次地得手?

这么多的“为什么”,如一只只充满血丝的眼睛,悬挂在中国股市通往未来的道路上。

【中科创业大事记】

1994111日,由深圳宝安区养鸡公司改组的康达尔A股上市交易。

1996年,庄家朱焕良在二级市场囤积康达尔股票。

1997年,香港突遭“禽流感”袭击,康达尔业务瘫痪,朱焕良股市深套。

1998年秋,朱焕良与吕梁达成合作坐庄的协议。

19993月起,吕梁在《证券市场周刊》上连续发表4篇《关于世纪末中国资本市场的对话》文章。519日,中国股市爆发“5·19”大行情。

199912月,康达尔在深市涨幅最大的前20名股票中名列第17位,全年涨幅111%。康达尔发布公告,将公司名称和股票简称均变更为中科创业。

20003月和7月,吕梁分两次购买中西药业的法人股,成为公司第一大股东。6月,他购买胜利股份900万股转配股,成为第四大股东;同月,他又收购岁宝热电的流通股,成为第四大股东。“中科系”赫然成形。

2000218日,吕梁新婚大喜,操盘手将当日中科创业的股价“做”到7288元,以此为老板庆贺。

1999年到2000年底,中科创业连续26个月被《中国证券报》列为投资风险最小的10只股票之一,并且长时间排名第一。

20005月起,朱焕良开始私下抛售中科创业的股票,为了接下抛盘,“中科系”前后花了6亿元的资金。8月,朱焕良将所得的11亿元现金偷运出境。

20001225日起,中科创业连续9个跌停板,50亿元市值烟消云散,“中科系”股票均上演跳水惨剧。

200111日,吕梁约见媒体记者,坦陈坐庄事实,声称与他有染的金融机构多达400多家。

200123日,北京公安机关对吕梁实行监视居住。9日,吕梁神秘失踪。

20011029日,中科创业发布公告,将股票简称变更为“ST康达尔”。

20024月,北京第二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审理中科案,6名相关人员以“操纵证券交易价格罪”被判刑。第一代庄家的结局庄家是1995年到2005年期间,中国股市最神秘而凶猛的一群人。他们在法规尚未成熟的市场中上下其手,骄横非常,以无所不用其极的违规行为和弥天谎言,一次又一次地玩弄着千万股民。

20048月,由新华社主办的《瞭望东方周刊》刊文《中国第一批操盘手的真实下场》,披露了29名操盘手的资料(详见下表)。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曾是证券市场上呼风唤雨的人物,某种意义上都属于庄家,只是大庄和小庄的区别罢了。

从结局上看,这29名操盘手的结局不外乎7种:共计窘迫的有8人;逃亡的有7人;入狱的有5人;转行和赔光的各有3人;剩下3人的结局分别是禁入、失踪和胜利。除了一个叫赵笑云的在当时还侥幸存活外,其余都已在癫狂中烟消云散。

出生于1970年的赵笑云有“国内第一股托”之称。他的经典战例是“运作”青山纸业。青山纸业自1997年上市后无甚表现,股价一直徘徊于八九元附近。而20006月,借职工股上市,该股却一改疲态,走出了翻番的行情。2000722日,赵笑云开始在各大媒体上对其大肆推荐,随后该股连续上涨。729日,他再次推荐该股,并明确给出目标价位——第一目标位28元、第二目标位40元,而此时的股价在15元左右。此后,他又多次发表文章,推荐该股的成长性,并称要“咬定青山不放松”。青山纸业股价一路上推,后发生大幅换手,庄家乘机出逃,散户损失惨重。在2000年前后,赵笑云和他所属的证券投资咨询机构东方趋势声势最大,在各大报刊的荐股比赛中频频占先,尤其是在一个“南北夺擂”模拟实战中,居然创造了累计收益率2000%的战绩,为同期市场收益的50倍。

2002524日,中国证监会网站公布了截至2002430日的证券投资咨询机构及其执业人员名单,赵笑云及其所在的东方趋势被排除在外。赵笑云为何突遭监管层封杀?证监会对此并没有给出明确的说法,只是含糊地称其“涉嫌操纵股价,现在还在调查中”。据知情人士透露,赵笑云早在2001年就已携妻到了英国“留学”。赵笑云虽然实现了胜利大逃亡,但留下的是“笑云不是庄,青山可为证”的反讽。

【八方说词】

就如同捷克小说家米兰·昆德拉曾经写道的,“事情总比你想象的复杂”。在中国股市发生的那些故事,谜底总比你想象的还要阴暗。对于庄家现象,社会各界喊打多年却始终无法根绝,经济学家从制度设计的角度进行反思,提出了很多深层次的改革命题。透过吴敬琏等专家的观点,我们可以发现,文化人吕梁之所以成为K先生,是一个制度性的产物。

为什么中国股市像赌场

吴敬琏(经济学家、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中国的股市很像一个赌场,而且很不规范。赌场里面也有规矩,比如说你不能看别人的牌。而在我们的股市里,有些人可以看别人的牌,可以作弊,可以搞诈骗。坐庄、炒作、操纵股价可说是登峰造极。

现在中国市场上操纵股价的:一类是中介机构;一类是上市公司的某些知情人,即有内幕消息的人;还有一类就是资金的供给者,可以是银行,也可以是其他的资金供给者。他们共同密谋以后就低价吸纳股票。炒作的办法大概有两种:一种是关联机构互相炒作、互相买卖,买卖非常频繁,把价格炒上去;另外一种就是由有关的上市公司放出利好消息,然后把股价拉升上去。当他们发现有中小投资者或局外的大投资人跟进的时候,就偷偷地跑掉,把后来跟进的人套住,这时股价就不断地往下跌。不要把股市变成寻租场。由于管理层把股票市场定位于为国有企业融资服务和向国有企业倾斜的融资工具,使获得上市特权的公司得以靠高溢价发行从流通股持有者手中圈钱,从而使股市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寻租场”。因此,必须否定“股市为国有企业融资服务”的方针和“政府托市、企业圈钱”的做法。

张维迎(经济学家、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院长):中国股市为什么骗子奇多?在中国股市,缺少真正的长期投资者,政府随意地管制,大家没有稳定的预期,所以才丑闻不断。

我说中国股市实际上是一个“寻租场”。管制使烂柿子值钱、好柿子难卖。现在股市之所以能不断扩展,是因为政府的资源无穷无尽吗?资源当然不会无穷无尽,但现在还没有耗尽。你犯了错误,政府必然会调用其他的资源来掩盖你的错误,政府的隐含担保使得所有在股市上玩的人都预期自己不会受到损害。

在西方,如果企业垮了,股票将一钱不值,但在中国,一个企业破产了,可能创造出对“壳”的需求。这个“壳”在经济学上是什么意思?它代表管制租金。在市场中,破产的企业不可能有人来买的;即使买,也不用付多少钱。我要上市,我自己可以上市,我干吗要披着你的外衣?但在中国不同,上市是政府的垄断行为,我自己上不了市,就只能借壳上市。你去卖西红柿的时候,如果烂的西红柿和好的西红柿搁一块的话,好的西红柿的价钱也会掉下来。但我们的问题是,好的西红柿不让卖,只能卖烂的西红柿,

所以我为了卖我的好西红柿,只好将它塞进你的烂西红柿中混着卖。当前股市上烂的西红柿很值钱,损害的是好的西红柿,后者达不到应有的价格。

中国的股市还是个资金黑洞,什么时候资源用完了,也就完了。从时间上看,一旦大家预期到场外资源要用完,股市就会崩盘。然后,股市再慢慢走上正轨。垄断创造和吸引了更多的骗子。股市中的欺骗其实是政府有意无意中造成的。政府为了防止欺骗,又要采取一些其他的措施。好比说规定上市公司3年净资产收益率在10%以上才能增发配股,由此导致上市公司进一步采取短期行为。

试想,我上市后募集了1个亿的资金,加上我原来的1个亿,我每年必须有2000万元的利润才有可能配股,但实际上任何一个好的项目都不可能一两年内就赢利。那么,这个上市公司该怎么办呢?它自己就最有积极性去坐庄炒作。它本来过不了这一关,但现在自己炒自己,过了这一关,而实实在在的企业反而不敢上市,因为它上市后达不到这个要求。

从理论上讲,这个东西不难理解。就像斯蒂格利茨和温斯的信贷配给理论提出的,由于存在着“逆向选择”,银行的贷款利率提得越高,老实的企业越不敢来贷款,来的全是骗子和冒险家。由于“逆向选择”,越有能力操纵股市的人越愿意上市,因为它最有“能力”满足监管的要求。

胡舒立(《财经》杂志主编):中国的证券市场有着强大的“庄股”支撑体系,正是庄家的天堂。这是个让人难以接受的结论,但现实就是如此。在整个庄家支撑系统中,最粗壮的基干就是金融支撑系统。

事情说起来显得有些简单:证券市场不是个封闭的体系,其运转有赖于金融系统;疾患缠身的金融系统,又反过来使证券市场病症加重。在吕梁案中,帮助庄家创造两个月内“融资”54亿元的中介机构,正是明知其操纵股价违法违规,却又争先恐后不遑稍让的众多证券公司,其中绝大多数是国有大型证券公司,总计有153个营业部。帮助吕梁“融资”的券商们的名单,见诸检察院的公诉书,被广泛刊登于各家媒体。然而,或因涉案者过多,或因法律界定的含混,或因其他,相关责任者没有受到任何司法追究。不独如此,其中不少责任者在风头过后仍官复原职,甚至仍然升职,看来在其本公司的心目中确然不是违规不是失职。如此结局,虽然在人们意料之中,可以有种种说得过去的解释,但也无可争辩地表明,中国证券市场的庄家支撑体系是何等坚固!

监管当局为证券市场激浊扬清做了许多事情,一连串为恶最甚的案件被查处、被曝光、被绳之以法,确实起到了震慑作用。在震慑之余,如今前车之辙已经昭然,可知吕梁们的出现不是偶然,而庄家们的帮凶其实是一个完整强大的支撑系统。如果还想朝着既定的方向走下去,现在就已经到了对庄家系统施行手术、掘其根本的时候了。这关乎中国证券市场是否能够有一个健康的未来,关乎中国市场经济体系的未来。当然,手术者也不应当只是一家监管部门或一个方面军,这需要全局性的坚决行动。

道理很简单,重要的是尽快形成共识,付诸实施。否则,新的吕梁再现江湖,不过是时间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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