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 中宝元年
1982年,实在是一个遥远而模糊的从前。然而回忆过去,犹如一份珍贵的产业,即便是不幸的事情,也是激发我们今后坚毅不拔的本钱。
————题记
翻阅档案,我们看的先是几纸文件。
1981年底,新昌县纺织器材总厂筹备小组成立。原新昌县二轻机械厂厂长石其中同志为筹备组组长,吴良定、陈红喜为筹备组副组长。
1982年1月6日,新昌县人民政府同意县二轻工业局建立新昌县纺织器材总厂,性质为大集体,人员由原新昌县二轻机械厂(纺器厂)和新昌县塑料胶木厂的一部份同志组成,厂址设在新昌县城关镇新东门外东沙滩,同时将新昌县二轻机械厂、新昌县塑料胶木厂改设为一分厂、二分厂。
1982年3月19日,新昌县委组织部下发“新委组干[1982]024号”文件,任命俞国兴为新昌县纺织器材总厂党支部副书记,陈红喜、吴良定为新昌县纺织器材总厂副厂长。新昌县纺织器材总厂的日常行政工作,由吴良定同志主持。
中宝系企业集团是由新昌县纺织器材总厂发展而来的,据此,我们将新昌县纺织器材总厂成立之年称为“中宝元年”。
有一个不争的事实,如果新昌县纺织器材总厂没有在岁月的流逝中不断地发展和壮大,也许就不会再有人去追溯新昌县纺织器材总厂成立于何年何月。
因为今日中宝系企业集团的辉煌,当年新昌县纺织器材总厂的成立,也就逐渐放射出了迷人的光彩。日子越久,就越会被赋予圣地的意味。
1982年初春的一天,新昌县纺织器材总厂诞生在新昌江防洪坝旁的一片乱石堆上,起步资金只有2万元,其中1万元还被指定用于新产品的进一步研制,却翻开了中宝系企业集团这个传奇故事的第一页。
那一天,没有鲜花,没有剪彩,没有官员的祝词,没有媒体报道,没有任何开业仪式,甚至连块总厂的照牌也没有。
2003年12月13日,吴良定曾接受了《南方周末》驻京记者的采访。
记者:吴先生,2002年福布斯您被排行27名,2003年胡润排行榜77名。胡润榜估算为18亿人民币,而据您自己计算,拥有净资产大概价值37亿元左右。那么,您有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冠上一个富豪这样一个的头衔?
吴良定:“我和有些人的差别,就是我这一生做了一场美梦,而他们做的是辛苦的梦。人生就是一场梦。”
2007年8月7日,吴良定在浙江省电视台《风云浙商》节目演播厅,接受了主持人的热情提问。
主持人:在新昌有一个非常大的家族企业,叫中宝系企业集团,创始人吴良定曾经多次荣登胡润版的中国富豪榜。 吴先生您好!相对您高调的事业比起来,你是一个比较低调的人,我不知道您是怎么来形容您自己的性格和风格?
吴良定:其实我是一个水平非常非常普通的人,我只不过是靠自己的努力,把自己的所有力气都花出来,废寝忘食去做好每一件事,就是想把自己的价值体现出来。
主持人:其实在我们看来,您这么多年下来你的人生经历,其实是蛮传奇的。我不知道在您年轻的时候,在您那样一个年代您自己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成为一个企业家,有一天我会被冠上一个富豪这样一个头衔?
吴良定:根本就没想,做梦都没想,从来都没有想过,根本就没有想过有钱,没有想过有今天。
一不小心挣下亿万身家。
这也就明白无误的告诉我们,并不是每个事业成功者都在一开始时就怀着宏伟的理想。事实上,他们只不过是凭着朴素的原始冲动,不屈不挠的韧性,在拼搏过程中积累了人生经验,再从积累的人生经验中不断超越自我,渐臻自己的人生观、财富观,然后开创了锦绣的前程。
吴良定,1946年9月9日出生于浙江省新昌县小将镇里小将村,1953年9月在新昌县小将区小读书,1958年9月在新昌县第八中学读书。祖父是清末举人。父亲1948年高中毕业后,曾负责组建新昌县供销社,时任主任。他父亲在念书时,因为成绩相当优秀,于是受到一位国民党党员老师的特别喜爱,并自作主张把他父亲的名字写进了当地国民党党员名单。这一写,不但使父亲在1955年被遣送回家,还给整个家庭带来了灾难。
1964年,吴良定高中毕业报考上海军医大学,但由于是“黑五类”子女,尽管成绩突出,还是被拒之门外。吴良定在小学四五年级时就读完了《红楼梦》《水浒》《三国演义》《西游记》四大名著,上大学是他的梦想。这件事,对沉默寡言、性格内向、喜欢读书的吴良定来说,打击实在太大了,于是他整整有半个月没有出门,甚至有去当和尚的念头。
吴良定出生在一个耕读传家的农家,但从他有点懂事时起,就对农村的落后和小农经济意识充满反叛。
那时候,中国社会有着相对稳定的阶层划分。中国特殊的城乡二元化体制给城乡造成了巨大的差别,使得农民在国家资源再分配中难以或很少得到应有的补偿。社会成员首先划分为农业人口和非农业人口,非农业人口又进一步划分为工人和干部。这种划分在某种意义上也是身份性和终身的性质。不同阶层之间的流动非常困难,从农民变成工人,或者从工人变成干部都十分艰难,尤其是农民变成工人或者干部,几乎成了“鲤鱼跳龙门”。这种身份归属不仅及于自身,还决定了子女的身份。干部、工人的子女即使没有升学、参军的特殊资历,也可以加入城镇待业青年的行列等待获得工人的职业;而农民的子女天然就是农民,他们可以改变自己身份的渠道是升学或参军,但是这在相对比例上可以说是微乎其微的。因此,对于农民的子女来讲,他们在就业、求学等方面,除了受自身人力资本的限制之外,还要受社会资本的限制。他们的身份是先天的,宿命性的,他们向上流动的希望十分渺茫。此外,这种划分不光是身份性的归属,同时还意味着许多和职业性质没有必然联系的特殊地位,比如居住地区、各种福利政策、资源控制、收入与生活水平、社会声望等等。干部明显优于工人,工人明显优于农民。干部和城市居民,国家赋予的国民待遇就要高得多,对于集体经济的农村居民,国民待遇就要低人一等。二元结构,事实上是一种所有制的歧视,造成城市极端寄生、低效率和自我封闭, 使农民总体上是生为农民、死为农民。
反叛意识植根于对社会不公平的不满和对自由的渴望。那个时期的生活经历、思想发展、情感积累,为形成吴良定那具有强烈自尊的反叛意识产生了很大影响。当理性叛逆的血液在他的身体中流淌时,就会有一颗不屈的灵魂为他支撑。我们被生活蹂躏,却要欣然地接受它,这就是生活本身。在命运面前人类渺小得像群居的蚂蚁,可是我们不可以束手就擒。
上大学的理想尽管破灭了,但吴良定决定还是要走出去。
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做学徒,学编棕绷。在整天跟着师傅走家串户制作棕绷床期间,他莫名地感到自己的志向深受侮辱。于是,在夏天太阳最烈的时候,他会直挺挺地站在山头上的芒草中曝晒;下暴雨时,他会傻乎乎地站在雨中任凭风吹雨打,流进嘴里的不知是泪还是雨水;有个下雪天,他与工友打赌,仅穿着背心和短裤跑了5华里,赢了5斤糖。他并不是为了想赢得5斤糖连自己的小命也不要了。他不在乎5斤糖,在乎的是要赢回一种不屈服的志气。人活着靠的是一口气,那么做人就得有志气。可在当时,家乡的村民误以为他精神失常了,于是纷纷传言,说吴良定这个清末举人的后代疯掉了。
传说中,凤凰只有投身于熊熊烈火中自焚,在肉体经受了巨大的痛苦和轮回后,它们才能得以更完美的躯体而重生。在佛经中,被称为“涅槃”。吴良定自这么一段严苛的自虐式励志经历之后,也变得更加倔强和坚韧了。再后来,他走进了新昌县二轻机械厂(后来的新昌县纺织器材总厂一分厂)当了工人,这是乡下的一家小企业。
回想起那时候,吴良定总是这样对人说:“在那个时候,我干什么都憋着一口气,也不明确自己的将来到底要怎么样。我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只想吃别人吃不了的苦,受别人受不了的罪,做别人做不了的事,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世人睥睨我自笑,大器应须多折磨。没有永远灰暗的天空,也没有永远沉寂的山峦。心志就是你自己的主人。对一个有追求的人来说,心志是立身的法宝和希望的长河。我命在我,不在天!
正因为这“憋着一口气”,他于1974年5月被提拔为新昌县二轻机械厂供销员。1976年6月,他被提拔为新昌县二轻机械厂供销科长、计划科长。1978年4月,他被提拔为新昌县二轻机械厂车间主任,还兼任厂里的新产品开发办公室主任。在这期间,他这个大集体小厂里的中层干部仍充满反叛意识,并不因为自己的企业和大企业不是站在同一起跑线上而甘拜下风,而是挣脱传统观念的束缚,不受逻辑推理的先入之见的影响,勇于挑战。在那个迷信于计划与指令任务的年代,他不甘于服从“人家设计,我们流汗”的模式,能领先关注世界技术的发展趋势,明白技术是一个企业的灵魂,技术决定一个企业的生存质量。1981年前后,吴良定和他的“兄弟们”废寝忘食地在躲在低矮潮湿的厂房里,在蚊子、毒蛇的高度袭击下,屡试屡败,屡败屡试,终于创造发明了一种取代原始木禾筒管的丝织机械配套塑料筒管。于1981年月12月在杭州通过国家鉴定,并获得GD系列络、拼、捻设备技术鉴定证书。
那可是1980年3月,由当时的国家纺织工业部机械局丝织络、拼、捻设备调研选型小组,因引进国外先进的丝织络、拼、捻设备,而确定的新型丝织络、拼、捻设备配套工程塑料有边筒管试制任务。
当时,中国经济恢复刚刚起步,我国丝绸业的出口创汇率虽然占国家的第二位,但丝织设备实际上还停留在20世纪三十年代的水平,国内的丝织机械配套筒管也都还在采用木制筒管。采用木制丝织配套筒管,不光使生产出来的丝织品质量不高,而且每2000只筒管就得消耗掉1立方米贵重木材。如果要使用丝织机械配套塑料筒管,就得全部从国外进口,而且价格相当的昂贵。发明丝织机械配套塑料筒管,无疑是一种划时代的技术革新发明,在中国纺织业界引起了震动。
尼采说:想成为善的创造人,就必须先是个消失者,破除现有价值。因为最大的善行,必须是创造性的。
理性的叛逆意识,让吴良定坚信人生的道理其实很简单,不管你的工作是什么,也不管你生活在哪一个阶层,只要你自己具有与众不同的毅力,便会有让自己的生命种子开出绚丽花朵的机遇。我们都是偶然来到尘世的,我们来到这里是为了一个目的,那个目的就是想长成一座高山,而非缩成一颗沙粒。
1982年,新昌县决定成立新昌县纺织器材总厂,也就因为发明的“以塑代木”丝织机械配套塑料筒管产品,在当时有着巨大的市场潜力,因此由吴良定担任厂长,专门生产丝织机械配套塑料筒管。
这一年,吴良定刚好36岁。
企业是由人才、资金和产品所组成的,然而新昌县纺织器材总厂却近乎是在一无所有中诞生。
当时,新昌县纺织器材总厂号称总厂,成立初期的开办经费却只有2万元,总人数将总厂的干部俞国兴、陈红喜、吴良定、吕槐庭(总厂办公室)计算在内也不过10多人。有的职工是从一分厂抽调来的,有的职工还是从外厂暂时借用来的。他们是:沈迪、陆秀晶、吴国民、石季方、张梅妃、石汉青、梁伯和、陈其新、石爱燕。
新昌县纺织器材总厂虽然成立,却只能在新昌江防洪堤旁的一片乱石滩上落脚,遍地野草,簇拥四周的也是野竹和农田。由于当时下属的一分厂、二分厂在经济上都实行独立核算,因此总厂的办公室和生产设备都得向下属的二分厂租赁使用。从下属的一分厂借来十来根屋架,由总厂领导带头,头顶烈日,自己动手搭建起几间简易工棚,就算是生产车间。生产和技术人员,也得到下属的各分厂动员调入和向外厂借用。没有职工宿舍,作为副厂长的吴良定,也只能寄人篱下,由新昌县二轻工业局的领导出面做工作,另一家厂才肯腾出一间10来平方米的房子允许他住下。
马儿想要跑,却没粮和草,这困难就可想而知了。正如一则道教故事里所说的那样,他们俨然得在“螺蛳壳里做道场”。
不光如此,新昌县纺织器材总厂在当时还得要去面对一个在旧观念面前,改革政策还处于摇摆不定中的社会环境的制约。
1982年,已是中国实行改革开放的第四个年头。
这一年,年轻人竞相穿上草绿色的旧军装和挎着军用帆布包又成为一种时尚,虽不再像1979年前,穿一件颜色鲜艳一点的衣服,便已经不是审美概念了,而是政治,是代表了资本主义的腐朽思想。这一年,国务院批准国内市场开始恢复销售黄金饰品,于是,有许多本来不知黄金为何物、对穿金戴银只认为是爷奶辈们故事的人们,也开始挂戴上这类饰品招摇过市了。
然而,1982年的中国经济改革却没有春天般的浪漫。
1979年前,中国是一个封闭自守的国家,与世界经济体系基本绝缘,在高度集中的经济列车运行了20年后,终于在20世纪70年代末陷入了空前的泥潭。从1958年到1978年,20年间中国城镇居民人均收入增长不到4元,农民则不到2.6元,全社会的物资全面紧缺,企业活力荡然无存。于是,中国在1979年实行了改革开放。对中国来说,这是经济细胞的复苏之年,各种现代经济元素开始被一一启动和复用。
到了1981年,经过将近三年的改革,中国在政治上也完成了一次洗礼,改革成为舞台上的主流,国有企业的改革试点面越扩越大,在零售商业领域出现了零星经济,市场供应改善,城乡人民收入均有增加,人民生活的改善幅度也是多年来未曾有过的,成了开国以来少有的良好经济形势。但是,因为制度本身具有惯性,走惯了的轨道,时间长了,都愿意在那里走,担心一旦离开了旧轨道,就会措手不及,扰乱了秩序。因此,中国改革开放初期的思路,仍是从资产身份的不同来制定不同的政策的。在很多时候,它甚至成为一个不容置疑的战略和一种经济改革价值观。也就是说,中国实行经济改革的历史起点,是传统高度集中统一的指令型计划经济体制。这一体制的基本特征,归结到一点,就是采用纯粹的指令型计划手段动员和配置资源,排斥市场机制的能动作用。
于是,到了1981年,原本以为,只要把在农村改革中一试就灵的“承包制”拿到企业改革中来就可以了,谁知道,后者的复杂程度远远大于以个体生产为主的农村经济。显示出放权让利改革搞活经济,却也引出了新问题。一方面,因为放权仍然有限,在企业留利、原材料供应、劳动管理体制、工资制度、计划外生产等方面企业权力还很小,导致对搞活企业的作用有限。另一方面,因为集中管理的价格体制和不合理比价,使各工业部门间的利润水平相差悬殊,最为典型的是,成本利润率石油行业比煤炭行业高出100倍,造成苦乐不均、不公平竞争和相互攀比。同时,在没有预算硬约束的制度下,试点企业出现“截留税利,乱摊成本,滥发奖金和补贴”等行为,使放权让利改革效应递减。财政分级管理使地方利益强化,少数地区已经开始出现“割据”的苗头,不但上下争利,而且阻碍经济的横向的联系。在城乡之间、地区之间争夺原料、重复建设、盲目生产、以小挤大、以落后挤先进的混乱现象也有所发展。在对外经济交往中,也出现了多头对外、自相竞争、“肥水落入他人田”的现象。在就业方面,出现了农村闲置劳动力大量涌进城市找工作,让本来就被返城知青搞得就业压力很大的城市更加无力承受。
与此相伴,全国范围内国有企业改革推进乏力,中央财政出现了严重困难,物价暴涨。这一年,中国开始发行建国以来的第一次国库券(国债的一种),国家向人民借钱。这一年,就钢材和煤炭两种物资,前者就提价1.3倍,后者提价竟高达5倍。为了避免因过热而可能出现种种动荡和不安定因素,国务院两次发出紧急文件,要求加强市场管理,严厉打击投机倒把和走私贩私活动。有人说:这场斗争是资产阶级又一次向我们社会主义国家的猖狂进攻,宁可让经济上受损失,也要把这场斗争进行到底。有人提出:国有经济体系是一个大笼子,鸟再怎么飞,也不应该飞出这个笼子。于是,国有企业的改革成为一场“笼子里的变革”,打击投机倒把成了当年度最重要的经济运动,由此造成了改革政策上的一个大拐弯,中国的改革遭遇了倒寒流。
这正如,哈佛大学终身教授、美国最负盛名的中国问题观察家费正清所说的那样:中国可能选择的道路,各种事件必须流经的渠道,比我们能够想象到的更窄。
1982年的中国经济改革,由于受1981年的“倒寒流”影响,陷入了经济学家高尚全所总结出的“一统就死,一死就叫,一叫就放,一放就乱,一乱就统”的轮回中,看上去是那么的千头万绪、杂乱无章、东摇西摆和效率低下。
这对一个雄心勃勃的创业者来说,1982年依然会是一个流年不利、束缚重重的年头。
《塔木德》上说:“办法总比困难多,凡事都有解决的窍门。”
1982年3月31日,这一天,新昌县纺织器材总厂在厂部办公室召开了总厂干部会议。这也是总厂自成立两个月来召开的第一次全体干部会议。参加会议的共有12人,他们是:俞国兴、陈红喜、吴良定、陈其新、沈迪、吕槐庭、张梅妃、石爱燕、赵略、刘锡璋、吕玲婉、石季方。
在这次会议上,从总厂领导分工,到行政部门、财务部门、生产车间的设置等具体事宜,都进行了确定和落实。一是确定了总厂领导班子的分工,吴良定负责总厂的行政、供销和财务管理,俞国兴负责总厂的生产管理,陈红喜负责总厂的后勤管理;二是确定沈迪负责总厂的技术、工艺、质量检查等工作,陈其新负责总厂的生产调度、模具制造等工作;三是确定设立模具、注塑、后方(产品抛光)等三个车间;四是经主管部门新昌县二轻工业局同意决定对下属的一分厂、二分厂实行统一领导,职工和生产计划由总厂统一安排,进行财务清理和劳动纪律整顿,纠正由于分厂财务独立核算而造成各自为政、人心涣散、经营效率低下、亏损严重的不良局面。
也就是说,新昌县纺织器材总厂的生产、经营管理工作在经过短短的两个月准备后,已经可以全面启动了。但是,在企业经营活动中,并不会因为有了明确的经营方针,接下来的一切就会如童话般美妙。
说来容易做来难。在犹太人的典籍《塔木德》中,有一句流传甚广的格言:“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
经营企业如同将帅领兵征战沙场,无论是弱小的团队还是多么庞大的组织,胜负取决于领导者的才能。
吴良定觉得能否将新成立的新昌县纺织器材总厂办好,他身上的压力最重。他非常明白组织上虽然仅任命他为总厂的副厂长(正厂长空缺),但实际上要他挑的却是正厂长的担子。
任何正确决策,赢在实施中。
在实施过程中,细节决定成败。与“做什么”相比,“怎么做”是一个“斯芬克斯之迷”。
1982年,中国报纸上出现率最高的两个词还是和1981年的一样,就是“三产”和“停职留薪”。所谓三产,就是国营企业在主业受阻后,开展的自救式商业行动。比如,把原来的工厂围墙敲掉,租给个体户开店,或者把闲置起来的卡车组织起来,搞个运输公司,再或者,厂长们利用各自的门道,去搞一些贸易性的生意。对三产的积极提倡,无疑是一个后遗症很大的权宜之计。它不可能解决国有企业已有的效率低下的难题,反而倒象是把最需要解决的困难(比如提高企业的劳动效率、增强产品的市 场竞争力等等)放在了一边,更加使企业逐渐失去它们在各自行业中的领先优势。通过三产和留职停薪所带来的人员分流,固然可以让迫在眉睫的冗员难题得到暂时缓解,但是却从根本上造成了国有企业内部的人心涣散,很少有人愿再老老实实地专注于自己的工作岗位,企业的核心能力被轻易地放弃在一边。有一些人,在八小时内懒懒散散,下班之后却如鱼得水,十分活跃。
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下,新昌县纺织器材总厂下属的分厂里所存在的境况也同样严重:生产工具和原料随地乱扔,生产车床无人保养,产品无人检验,废品成堆,在工作时间里打扑克现象随处可见,没有人主动完成生产任务,工资干和不干一个样。
谁都知道,这种松松垮垮的工作态度,仍将是妨碍这个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实现现代化的一个主要障碍。
从企业的生存法则来说,盈利就是它的根本。做企业就是要以赚钱为目的,而不能以笼统的事业为目的。以空泛的事业为目标,而不是以赚钱为目标,就会偏离赚钱的目的,结果企业难以生存。企业连生存都困难,你想以产业报国,你要振兴民族经济,你要造福人类,都成了一句空话。一个企业缺什么也别缺人,没有发挥职工的劳动积极性,什么事也做不成,更别说战略规划与推进了。我们一边生产技术、生产设备落后,一边是岗位上充斥着一些不合格的人员,那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做企业就是通过经济手段去实现目标。赚钱应该是企业家最大的政治。
有人曾经说过这样一个命题:如果在10个人当中,有9个人是勤奋的,有1个是懒人,并且这个人长期存在于这个群体当中,请问最后这个组织将变成什么样?答案是这个组织不是让这1个人变勤快了,而是那9个人也都变懒了。
在那几个月里,没有人知道吴良定在那间仅有一张桌子、一张床的10来平米的房子里熬过多少个不眠之夜。一切真的都从零开始了。到处都是方向,又没有方向。到处都是参考,又无法参考。乱花渐欲迷人眼。但是,吴良定非常明白,如果把一个企业比作做一只木桶的话,产品是桶底,员工是桶帮,管理是桶箍。这是企业生存与发展的生命链,一个环节都不能越过去。
于是,就在那间10来平米的房子里,他亲手起草制订出了《企业管理制度》《企业职工奖惩条例》《总厂奖赔制度实施细则》《总厂产品检验标准》,对原有的以基本工资加奖金的固定工资制度进行了改革,提出根据工人劳动的质和量来分配他们的收入,率先推行了“超额计件工资制”。
1982年,已是改革的第四年头,但不可否定的是,国营和集体企业还是一个可怕而僵化的机体。一个工作是可以“世袭”的,父亲在退休之后可以马上指定一个自己的子女顶替。进了国营和集体企业,便有了就业和退休保障。企业对于一个家庭来说,重要得像“一个更大的家庭”。对所在的企业,人人都有很浓的主人翁意识,人人想当家作主,却又根本没有责任感,不想承担应尽的义务,不想付出辛勤的劳动,只把工作看成是一种权利,而不是一种机会。如果对工人阶级中没有责任感的一员进行约束和处理,就是对社会主义国家优越性的破坏。
存在决定意识。你的存在不改变,你的意识永远也改变不了。社会上每个人都认为旧经济体制应该改革,但是由于社会上每一个人都可能遭受一定的损失,从而每个人都具有抵制改革的动机。之所以,才会出现自1981年起的宏观经济的紧缩,造成改革意识形态上的全面回流。也由于几乎所有的经济活动,都以不同形式被政府拥有或控制,于是,表现出的种种粗暴是:一个习惯于用行政手段和思路来解决经济波动问题的政府,在面对新环境时缺乏市场经济管理能力的体现。
这一年,新昌县纺织器材总厂在企业内打破大锅饭,推行了“超额计件工资制”。用企业经营理念来衡量的话,在恰当的时间做出最恰当的决定,这就是他们的“最高水平的行为”。殊不知,在那个铁桶般的计划经济年代,竟敢违犯国家政策规定的工资制度,这在当时却是一种极端的冒险。说得严重点,是一种非法的行为,属于犯罪。直到好几年后,少数觉醒的国营工厂才小心翼翼地开始试验这种分配制度。
这一年,报纸和广播每天都在连篇累牍地报道全国各地整治“投机倒把”的新闻。轰动全国的温州“八大王事件”和武汉“韩庆生事件”,前者八人的生意可以说是微不足道,无非是从国营企业里搞到点原材料,然后将生产出来的产品卖给国营企业,却被冠以“扰乱市场秩序”罪,遭国家公安部在全国通缉,几乎是躲无藏身之地;后者韩庆生只是利用自己的专业技术,为一家乡镇企业设计了两套生产污水净化器的图纸,得到600元的报酬,被课以“技术投机倒把罪”投入监狱。那个时候,企业生产什么、购买什么、销售什么、都要国家下达指标,指标之外的物品流通,便是非法,即是犯罪。
这一年,整个改革政策收紧,紧缩的空气弥漫在整个国家的上空,令人噤若寒蝉。一切经济政策都处在政治的舆论环境中。有人认为:引进外国的资金、设备,就是引进了资本主义,是社会主义向资本主义低头。某省的一位官员在参观深圳特区后,回家伏床痛哭着说: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有人说:中国的改革,再怎么改革,也不能以“资本主义的经营方式”来搞活经济。这口吻俨然如文革时期的“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也不要资本主义的宝”。
在历史人物中,大体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大人物,大人物决定了历史的走向;一类是小人物,小人物体现了历史的真实。
当年吴良定敢越雷池,如履薄冰,应该属于仅有的几个“胆大妄为”而开始思考这些问题的人。他日后坦承,当时很担心过不了关。
有人认为,只有在商品经济不发达的时代,才是一个产品救活了一个企业。
但是,1982年的新昌县纺织器材总厂,确实是依靠一个产品,才让他们赢得了生存空间和打下发展基础的。
在市场经济环境中,我们不得不承认,一个企业的命运,维系于能不能找到和生产出一个或几个市场需要的产品。在企业发展力的内部各个要素中,产品永远会是中心,是决定企业命运的主导要素,其它要素实际上都是围着产品要素在运作。当产品的生命周期结束的时候,企业的发展就会停滞或倒退。
1982年月4 月,新昌县纺织器材总厂果断地作出决定,对二分厂(新昌县胶木塑料厂)进行停产整顿。这时候,二分厂生产的产品已没有市场潜力可言,产品滞销积压。在1981年年底,厂里生产的汽车电瓶壳、电表壳、接线盒、胶鞋底、喷灌机配件、以及其它胶木件等产品就已积压20多万元,企业陷入半停产、亏损严重的状态,成了新昌县二轻工业系统里最困难的一家企业。
这一年,新昌县纺织器材总厂集中财力、物力、人力对GD型系列丝织络、拼、捻设备配套塑料筒管进行了系列研制开发。4月份模具调试,5月份试产,从5月15日起开始正式投入生产,到年底共有产品9个种类,其中与引进设备配套的丝织大卷装塑料筒管6 个,与KO型络、拼、捻设备配套的塑料三用筒管3个。开发出来的GD001—145大卷装络丝筒管,与日本山田株式会社生产的“野马达”(译音)同类产品相比较,六项指标中,有三项超过,三项相似。
这一年的5月,由吴良定、沈迪、石其中等三人研制开发的GD型系列丝织络、拼、捻设备配套塑料筒管项目,被新昌县人民政府授予科技成果二等奖。
这一年,新昌县纺织器材总厂的“以塑代木纺织器材质量座谈会”,在浙江省纺织公司、新昌县经济委员会、新昌县二轻工业局主持下召开。参加会议的,还有来自全国丝绸科技情报站和浙江、山东、江苏、上海、济南、苏州、成都、杭州、绍兴等省市的丝绸公司及丝织厂的六十多位代表。会议对新昌县纺织器材总厂“以塑代木”纺织器材产品的产品结构、质量、发展方向等给予充分的肯定。
1982年,新昌县纺织器材总厂完成了产值72.2万元,实现利润7.78万元,上缴国家利税3.6万元,做到了当年建厂,当年产生可喜的经济效益。
有经济学家说:1982年是上世纪70年代全球经济滞涨的结束点。
日本在这一年,将大量资金开始对外投资。除了大量的美国债券外,曼哈顿的摩天大楼、苏格兰的高尔夫球场、波恩的国宾馆、澳大利亚美洲帆船、法国的酿酒厂和香港的证券中心,无一不成日本人的囊中之物。
这一年的中国,在过去一直被认为是奢侈品的化妆品销售额达到了2亿元。也是这一年,江浙一带爆发了五针松的炒卖事件,这是一种观赏型松树盆景,每棵芽头竟卖到5—10元。与此相伴,在商品意识淡薄的东北三省也是满城疯魔君子兰。这种秀气小巧的植物竟成为长春人生活唯一的主题,它的价格一涨再涨。年初,市面上出现了5万元一盆的君子兰,到9月份,最贵的一盆叫价竟达15万元!这种现象颇似17世纪荷兰发生的郁金香事件。
“潘多拉的盒子”被打开了。物质生活的改善似乎超出了人们原先那点卑微的奢望,是一次贫穷日久的底层民众对财富渴求的一次妖魔式释放。
人类天生追求财富。谁也无法否定,只有拥有了财富,才有可能让我们建立起先进的技术和效率,不再依靠沉重的劳动强度,令我们付出越来越少的劳动,却能够获得越来越多的工业产品,既过得舒适,同时又能够享受富足的生活。
《塔木德》说:“《圣经》发射光明,金钱散发温暖。”
真正能把人从饥饿、贫困和痛苦中拯救出来的,是劳动和生存的技能,而不仅仅是理论知识的多与寡,更不是那种闭眼不看世界、逃避尘世乐趣的禁欲主义者。
在“赚钱是为了生活,但生活并不是为了赚钱”的前提下,创造财富的智慧,就是人类进步的智慧。与其默默无闻地埋头苦干,不如多动些脑子!
新昌县纺织器材总厂能做到在建厂的当年就产生可喜的经济效益,这无疑是因为他们凭着在无法想象的困难面前,不为困难找理由,而是为成功找方法,在陈旧观念的阻碍面前,勇于挑战,勇于创新,勇于实践,才叩开了生存和发展路上的森严大门。在一场惊蛰的戏剧中,炸响了第一声春雷,使他们成为那只最早从泥土中爬出来的小虫。
犹太人的格言说:“希望完成自己所能的是人,希望完成自己所希望的是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