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才配得上“经济学家”的称号

7年前，我看到过一篇采访，访问的主角叫周其仁，谈论的话题好像是农业。事关国计民生，当时还是个热血青年的我一下子就记住了这个名字。这7年来，读过周其仁的专栏，看过不少关于他的访谈，却没有听到关于他的非议。当一些所谓的“经济学家”成为某个或某些企业吹鼓手的时候，没怎么听说他委身于企业的消息；当一些所谓的“经济学家”成为某个或某些利益群体代言人的时候，听到的只是他依旧关注民生的声音。有的经济学家鼓吹顾雏军有理，要为顾雏军张目，他只是在两篇文章（《为什么回应郎咸平》、《可惜了，科龙》）中委婉地表示了对顾雏军的同情和对潘宁的理解，然后慨叹：“无论当年的主政者今天怎么想，科龙的结局似乎是时也、运也、命也。欲哭无泪，只能道一句：科龙，可惜了”。



　　这看起来是一个真正的经济学家，一个真正的知识分子，不激烈、不偏执、不冒进、不促狭，试图对一个“经济大时代”下的种种表象进行理性的分析；尽管我们对于所生活的这个世界，所能看到的也仅止于表象而已。当经济学还是一门“显学”的时候，他没有利用经济学而获得什么物质的利益；在经济学和经济学家被诟病的今天，也没有因之对自己的研究表现出失落，继而四处写些“管理”专栏招摇撞骗。



　　多年来，我见识过不少“经济学家”，面目不同，嘴脸各异。有的人已经计划在仕途上大显身手，四处炫耀自己是什么级别的干部；有的则一门心思捞钱，甚至都不记得还有“社会良心”一说；还有的，则完全失去了知识分子的人格，沦落为帮忙和帮闲的文人。他们大部分人成为肯尼斯·加尔布雷斯所谓的“自满阶层”和“自满文化”的受益者和摇旗呐喊者。



　　难得的几位，学术上能够深潜下来，板凳上能够冷坐下来，良心上能够安宁下来，好好地做学问，好好地做人。这样的人，在需要英雄的年代里，他们会挺身而出，揭露基金黑幕，揭露某些上市公司的陷阱，用语言和文字表达自己对家国天下的关心；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这样的人又会安贫乐道，心平气和、心安理得地做一个人、一个真正的人。



　　要理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存在并不困难。中国传统儒家讲求“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有责任感的读书人知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他们无论身处庙堂之高或是江湖之远，都不改其心，不堕其志。这样的人，是真正的读书人，真正的中国人。这些人中，有孔孟这样的圣人，也有被称为“圣人”的王阳明。有苏东坡这样的文人，也有辛稼轩这样的英雄。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读书人。千古文人侠客梦，他们都期待“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的生活。



　　周其仁挑灯看剑的时候，他看到的不是剑，而是中国经济的现状和自己的忧思。他的新书《挑灯看剑》中的文章，是“一些对经济大时代观察和思考的文字”，大都来自几年来他为《21世纪经济报道》和《经济观察报》撰写的专栏文章，放在报纸上看着有点累，放在书中读着刚刚好。



　　他挑灯解释了中国经济的成长，也看到了市场中人的理念；他讲述了江桂兰的故事，也回答了民间融资开放的意义。他始终坚信，市场竞争是一种权利，要求政府推进信息化与破除行政垄断，探究汽车排量与政府责任。他关注教育改革，关注房价问题的政治含义，建议以法律约束政府总支出。作为一位对农村经济有独到见解的经济学家，他是“农地入市”的高调支持者，说：“要趋利避害吗？‘农地直接入市’来也。”他甚至为“农地入市”描绘了两条路线，发问现存的国家征地模式：“为了满足工业化和城市化对农地转用的经济需要，难道非要把政府置于或与农民利益对立，或与市场需求对立的左右为难的境地吗？”



　　在对改革出现争议的今天，周其仁两年前的一篇文章《大路向不能错》表明了他的立场：“中国经济体制改革已经走过了20年的路程。最主要的经验，就是大路向不能错。什么是大路向？就是改革开放，就是全面的经济体制改革和其他体制的改革，就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确立。这是20年来看得清楚的路向。只要这个大路向不变，无论多么困难，有多么复杂的问题，中国总有希望。为什么大路向不能错？因为中国能够在当今世界经济舞台上占有一席之地，靠的就是改革开放。”



　　1979年底，周其仁读《中国社会科学》创刊样本时，读到了顾准的一篇遗作。在那篇文章中，周其仁看到了顾准留下的最重要的价值，不是他思想的勇敢和执著，而是在任何情况下也绝不放弃的科学精神。这是一个读书人的精神。



　　顾准以他生命体验过的种种“我们的问题”，在今天已经很难再体验。但是，在一个转型中国里，我们会面临比二元对立更为复杂的矛盾、比残酷生活更容易使人绝望的庸常。一个大国的和平崛起，一个大国内部各个阶层的崛起，势必引发各个利益群体之间重新分配的诉求，这是“经济大时代”的难题，是一位经济学家必须观察和思考的问题。



　　经济学如今已算不上什么“显学”，如今的“经济学家”已经算不上多么体面的职业，因为有人糟蹋之。我们问：怎样才配得上真正的“经济学家”的称号？答案其实很简单。你得首先是个真正的读书人。这点，周其仁要比那若干老、若干少们看得清楚，想得明白。


文章来源：中国经济学教育科研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