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致庸：不可逆转的理想主义者现实悲剧

乔东家有个好名--致庸，意在父母寄托了的愿望，两个字展现了晋商尊儒的观念。乔致庸的少年和青年生涯应该挺幸福的，读圣贤书，饱受四书中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影响，这是他所喜欢的生活，一个理想主义者只有浸淫在书本中才能是真正快乐的。家境的优越，资质的聪颖，哥嫂的溺爱和乔家相对封闭的学堂，使得这位未来的大东家没有足够的机会了解社会的真实面貌，没有机会反思圣贤书与社会现实的反差；同时大哥对于他的迁就使他作为二子，竟从来没有从商经验，而是埋头读自己的经史子集。因为这些原因，未来的乔东家无法了解社会，又同时资质甚高，抱负高远，这样的人在医学上有个术语，“易感人群”，理想主义的“易感人群”。

   这样看来，未来的乔东家确实容易茁壮地成长为一个天马行空的理想主义者，确实没啥子理由去准备反思当理想与现实冲突时的举措。这样一个人，当他第一次投身于天上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大世界时，就绝对有好戏看来。

    这个时候，同是祁县的另一位书生，姓孙，名茂才，正在一边想着怎么挣生计，养活自己养活老母，一边咬牙寒窗苦读，读取功名是他当时唯一的希望。他所处的环境，他的生存状态使这位老西儿打死都不会相信 孔子老 先生的忽悠，用他自己的话，不能“把书里面的东西太当回事”，读书对他来说就是谋取功名，做官，捞银子，思路相当清晰，目标相当明确。这就为今后孙哥与乔东家的合作埋下了一个当量很大的随时都会爆炸的炸弹。关于孙哥的故事，先点到为止，后面有机会再写文章讲他。

    前面提到，当特立独行的乔大东家粉墨登场的时候，是肯定有好戏的。他的熟读诗书，被儒家思想浸润的头脑告诉他这一生要有仁有义，三纲五常，忠于皇帝，上敬守孝悌，下教育子女，经世济国；另一方面，他禀赋聪颖，自视甚高，既然上了做生意的道，我就要做大生意，“货通天下，汇通天下”，惠泽苍生－－一个商人在他的时代有这样远大的报复，不可谓不嚣张，让人荡气回肠。但是悲剧的种子就在这里产生了，“秉持仁义，经世济国”的一面与“做天大的生意”在那样的时代是永远无法调和的。要做天大的生意，要汇通天下，就没有人能绕过政治，当商人遇上了政治，就一定会发生一些钱权交易的故事。这一点，孙老先儿看得忒清楚，所以向乔东家几次进谏，陈情利弊，高瞻远瞩，说得相当精彩，眼光之准之远，令我辈叹服。所以，简单来说，摆在乔东家面前的其实只有两条路：一. 谨守儒家规范，仁义道德，做个富甲一方的山西商人，国家有难时则尽绵薄之力，苍生贫苦时则行济世之德，永远忘了去做天那么大的生意；二. 打通官场，官商结合，纵横捭阖，关键的时候敢于不择手段，最终方有汇通天下的可能。但乔东家的问题在于，这两样爷都想要，什么叫悲剧？乔致庸用一生为您演绎，他一辈子都想把两件事做好，但是一件都没有做好，可怜的是他在死的时候似乎也未曾明了这个问题。所以，他这一生就在这一对矛盾的交织纠缠，此消彼涨中迷茫，彷徨，痛苦，绝望，无奈！

    乔东家的一生鲜活地展现了这一对矛盾斗争的过程，他做的很多事情都让人觉得憋屈，觉得事与愿违（至少与他的愿相违背），就是因为他致死都没有放弃两者之一，所以他的一生充满了无奈和荒谬。反观孙老先儿，从一而终，不屈不挠，活得很明白。

     乔东家例子数不胜数，以下一一阐述。 一开始乔又想汇通天下，又想洁身自爱，天真得可以。还是孙茂才出手，重金打点了官府，才使得南方四省的官银汇兑生意接到手里。当得知孙茂才大额行贿两广总督时，暴跳如雷，一口一个你害了我，结果还是半推半就地默认了，虽说表面看来有些上了路就身不由己的意思，其实要抽身而退也绝对是可能的，官府才不管你汇通哪里呢，他们有钱收就可以；其实乔东家也是自己看清了非此即彼，一面是牺牲诚意正身的仁义道德，一面是顺水推舟，做定汇通天下；结果是前者战胜了后者，乔东家不得不暂时忘记儒家循循善诱“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闭上眼睛做它一票，颤巍巍地从了后者。 接下来就是两件让人咋舌的大手笔：替刘黑七收尸，向紫禁城讨债。前者是出于仁义智，后者是维护信，都是儒家的规范。他觉得不做不行，甚至不惜冒巨大的风险的去践行自己的原则，这两次却是书生的理想战胜了做天下生意的理想。他去做了，为了读圣贤书时为自己树立的人格理想，冒着乔家被抄，生意关门和掉脑袋的风险，这时候汇通天下在他的心目中是那么渺小。

    十年！当年那颗志在天下的心被禁锢在了山西，这样的境遇是让他真正害怕的，就是在这些被桎梏的日子里，乔东家的好胜心野心因为被遏制而欲燃欲烈，汇通天下因为触摸不到而更使他痴迷，于是这期间，他听到长顺讲到潘为严在京城走高层路线，出入于王公贵族之间时，他没有再像十年前那样暴跳如雷，而是出奇地平静。这就是因为在静修的压抑的十年里，让他强烈地渴望个人实现，强烈地渴望事业成功，所以这个时候他的眼睛闭上了，因为他无法忍受浑浑噩噩，庸庸碌碌的一生。而乔东家作为一个晋商，他最大的事业就是生意，货通天下，汇通天下的生意。这一次，他彻底妥协了，终于默默地开始走上了官商结合的路子，抛弃了他所曾经笃信的道德准则“先义而后利”，“君子思义而不虑利，小人贪利而不顾义”。为了理想，乔东家再一次向现实无奈地低头。

    然后又是十年！汇通天下终于做成了，梦想实现了，也就失去了其迷人的光环。这个时候乔东家的心情又一落千丈，“不义而富且贵， 於我如浮云。”，靠庚子赔款4.5亿两的生意做起来的汇通天下，对于一身都在追求的儒家人文理想的乔东家而言简直是一个莫大的讽刺，这个时候的他所以才会发出这样的汇通天下有什么意思的悲叹。潘为严和高瑞一听都闷了，乔东家追求了几十年的汇通天下，千辛万苦地实现了，又迎来一阵唏嘘，他们无法理解！是的，他们是纯粹的商人，是出类拔萃的晋商中的精英，以他们的思维当然无法理解乔二爷唱得是哪出。


    终观乔东家一身，在自身仁义道德，济世救民的儒家理想和做天下生意的经商理想的此消彼涨中，磕磕绊绊地走完了这一生，这传奇的八十九年在外人开来也许有个圆满的大结局，事业汇通天下，四通八达，治家教子有方，儿孙满堂。但是其中的苦涩只有他老人家自己知道，除了第一次去包头于乔家大厦将倾之际力挽狂澜，他着实high了一把，那是他最快乐的时光。

    在那以后的日子力，他就是在两种理想的反复的抉择与放弃中度过了特立独行的让人感觉有梦里看花之感觉的一生。在理想矛盾交织之下，他没有做成一个彻头彻尾的胸怀天下志趣高洁的仁者义士，也没有做成一个十足地像陆老东家，邱老东家那样精彩的商人，他只是做了一个奇怪的人，一个只有陆玉函能够包容的让人抚案叹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