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远征军的冷与热
“如果你们只剩下一条裤衩,那你们为什么不用这一条裤衩,干死日本人?”
今年三四月热播的战争剧《我的团长我的团》(以下简称《团长》)讲述了一个“炮灰团”悲壮的抗日故事。它取材于一段尘封60多年的悲壮史实——中国远征军守卫滇西边境的跨国抗日战争。
6月1日至今,中国远征军老兵回国寻亲的活动意外地与《团长》相撞。于是,“中国远征军”在几乎被遗忘的时候,成为热门关键词。
艺术创作与现实关怀为何如此默契?中国远征军老兵如何苦苦思念祖国?现知的河南籍远征军老兵如今在何处? □今报记者 路治欧/文 邱琦/图 《团长》让一场战争重回公众视野 他们是一群临时组织起来的溃兵,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说话南腔北调,但他们一边咒骂命运一边以命搏命……
今年3月初,云南、江苏、上海、北京4家卫视同时播出《团长》,掀起了新一轮收视高潮。编剧兰晓龙和导演康洪雷试着用一个底层军官的眼睛去看待一场战争。
兰晓龙刚开始写的是二战期间驻华美军总司令史迪威将军,而不是中国远征军。但是,万把字的策划案交到康洪雷手中后,康洪雷认真研究了那段历史,发现了中国还有抗日远征军,一些名词被串联起来,滇缅公路、驼峰航线、松山战役、腾冲战役……
他惊叹:“我活了40多年,居然这么无知。这样一段荡气回肠的历史,我竟然一无所知。”
2007年4月中旬,两人去滇西采风,从昆明出发一直往南到腾冲,把滇西主要战场都看了一遍。松山上,一块普通的墓碑赫然留下了8000多人的名字。
他们找到很多老兵,从70多岁到100多岁,来自五湖四海,与普通农民无异,且不少人隐姓埋名。康洪雷说:“越走近这些老兵,就越觉得亏欠,越觉得必须把这事说出来。”
接远征军老兵回国从想法变成现实
2008年4月,在云南腾冲至缅甸密支那的公路(原二战时的史迪威公路的一段)全线开通之际,《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孙春龙深入缅甸北部重镇密支那,无意中碰到了在此生活的89岁的中国远征军老兵李锡全。
李锡全说,他从1938年参军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而且和湖南老家没有一点联系。采访结束后,该杂志立即通过网络及当地媒体,为李锡全找到了失散70年的亲人,并于当年10月将李锡全接回国探亲。
在那次采访中,孙春龙了解到,在缅甸,还有多位流落异乡的远征军老兵,他们当中,有好多人和李锡全一样,与家人断了音信,或者因为经济窘迫,难以回国。
进入2009年,该杂志开始筹划大篇幅报道流落在缅甸的中国远征军,此时,《团长》开始热播,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了解远征军的惨烈故事。
今年3月初,孙春龙等人前往缅甸仰光、曼德勒等地采访了十多位中国远征军老兵。受访的老兵几乎都发出迫切的声音:我想回家。
于是,接更多的中国远征军老兵回国,很快从想法变为行动。
真实的缅甸战役远比《团长》残酷
《团长》浓缩了滇缅抗战中两次远征的经历,不过,真实的历史比《团长》更为残酷。
1941年,在上海、香港等地被日本法西斯吞噬后,中国与国外相连的通道只有刚通车2年的滇缅公路,而英属缅甸已经开始被日本人入侵。此路一断,西方援华物资将无法运进中国。
1942年,中国远征军出兵缅甸,与英国人结盟打日军。但是,英国人实际上是让中国军队掩护他们撤退。
因此,中国远征军几无胜战,便开始大撤退。此时,他们又被日兵堵了后路。结果,坚持回家的中国士兵在路过环境恶劣的“野人山”时损失过半,10万军队有近5万人在撤退途中自行死亡或者失踪。
另有一部分部队跟着史迪威将军到印度休整。后来,中国政府通过驼峰航线将大批青年和士兵运送到印度蓝姆伽基地集训,待机反攻。
1943年10月,整训完毕的中国驻印两个师开出印度,向日军占领下的缅甸北部推进。重新组织的中国远征军在云南保山开始渡怒江,向南推进。
两面夹击,经过艰苦的松山大战、中缅印达罗之战、“威尼斯水城”行动等,终于攻克密支那,于1945年5月1日收复仰光。
这场历时3年3个月的战争,中国方面投入兵力达40万人,累计伤亡接近20万人,书写了抗日战争史乃至二战史上极为惨烈的一笔。
河南老兵王之平和张浩东都是1943年左右坐飞机去印度集训的强壮青年,缅甸战役胜利后,他们害怕再打仗,更不愿意打内战。于是,他们留在了缅甸。
很多远征军士兵在缅甸隐姓埋名
同时,缅甸许多人认为,中国帮英国在缅甸打仗,是帮助侵略者,而日本人是赶走了侵略者。缅甸对外侨的限制很严,去居住区10里之外的地方就要办证。法律规定,邻居以任何罪名告发你,当局都有权将你抓进监狱,只有掏钱才能出来。
因此,远征军士兵中许多人都隐姓埋名,而且不敢透露自己的过去。比如,王之平的原名叫王振东,张浩东的真名叫张尽忠。
据前去缅甸采访的《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孙春龙介绍,在老兵张家长左胳膊上有一个十分醒目的刺青,上面刺的是张家长的傣文名字。在缅甸,傣族有把自己的名字刻在胳膊上的风俗。原来,抗日战争结束后,张家长为了能申请到缅甸的身份证,在别人的指点下,他临时认了一位傣族人为父亲,并依傣族的风俗习惯在胳膊上刺上傣文名字,然后到当地移民局,称他小时候因家庭生活困难,被卖给一个中国人,现在回来认亲。
好多在缅甸的远征军士兵都是采用这样的方式拿到了缅甸的身份证,不然寸步难行,很难生存。有关人士说,其实谁也说不清在缅甸究竟留下多少中国远征军战士,好多人为了活下去,只好隐姓埋名,或者在深山老林里娶一个当地妇女,苟且偷生。
中国政府给远征军老兵发纪念章
据旅缅远征军老兵暨后裔联谊会副会长王玉顺说,2002年,中国政府开始重视起远征军老兵流落缅甸的情况。
当年,云南省腾冲县政府邀请一些老兵回国观光,但活动基本上只安排在云南境内。
王玉顺说,为了促成这次活动,他找老兵联系,可大部分老兵都不愿意回国。经过多次做工作,终于有11位老兵答应回国访问,可就在临出发前,又有两位老兵因为家人的反对未能成行。
不过,那次成功的回国访问后,让不少老兵打消了心中的顾虑,一些老兵为此向中国驻曼德勒总领事馆提出,花那么多钱回国访问,还不如给他们发一张证明,“只要说我们打过日本鬼子,为国家作过贡献就行了”。
随后,几位老兵以“缅甸现生存之抗日远征军全体退伍老兵”的名义,向中国驻曼德勒总领事馆递交请愿书:“……可惜胜利之日,即是中国远征军冰消云散被人遗忘之时。现尚健在的抗日远征军,都已逾八十,老弱病残,不复有当年之气魄,更不敢自谈远征军的功绩,只有让后世去评论,让历史去见证。但为了不让保家卫国血洒海外的英雄儿女们被人遗忘,故我等发起请愿,恳乞祖国政府有关方面,给予追认远征军的史实和功绩,以慰炎黄儿女血洒异域的壮烈事实……”
中国驻曼德勒总领事馆领事张建兴提出,向中国远征军老兵发放纪念章。到2005年抗战胜利60周年的时候,他们向中央提出申请,并很快得到了批准。2005年,老兵杨伯方和刘权应邀去北京参加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纪念大会,按照中国驻曼德勒总领事馆递交的名单,他们帮老兵们领回了纪念章。
纪念章成了老兵们最看重的宝贝,每当有华人华侨聚会的重大活动,他们都会在胸前挂上纪念章。
流落在外的河南籍远征军老兵
据这次回国的刘朝回讲,在缅甸北部的一个城市,最多的时候有20多位远征军老兵,但现在除了他之外,仅剩下一位93岁的河南籍老兵。但是,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回国。
另外,周恭锦,现居缅甸密支那江东岸的卡鸠,也是河南人,此次未能回国。
王玉顺说,在缅甸的老兵,他们已知的只有20多位,三分之一都很穷。已经得知的河南籍老兵,也只有这几位。
在滇西,仍健在的远征军老兵有100多人,河南籍老兵有7人。但是,因为几乎每个月都会有老兵去世,人数并不确切。
现年112岁的傅心德应该是最老的老兵了。他原籍河南项城(有说襄城),19岁参军,原来家里就是开药铺的,就以71军第二野战医院医官身份赴滇缅抗战,先后参加松山战役、龙陵战役等,现住在云南省保山市龙陵县龙山镇。
傅心德战后在龙山行医,自从定居云南后再也没有回过河南。今年3月,一家媒体采访时,他说:“家里还有一个弟弟,几年前就去世了,以前和侄子通过信,两年前也断了。”他还说,“离开家乡太久了,就是有点想河南的烧饼了。”
92岁的远征军老兵张金正家在腾冲,老家在河南开封,具体哪个乡哪个村已经记不得了,他说只知道家在黄河边,1938年国民党炸开花园口大堤后,家乡全被淹没。
如今,他坐的时候仍然需要斜倚着,这样能避开臀部至今未取出弹片的部位,这是日本人给他的记忆。
86岁的张庆斌老人是河南省唐河县人,在腾冲生活了60年之后,仍固执地说着河南家乡话。当年,张庆斌老人是第20集团军中尉通讯员。
几十年后,虽然同在腾冲,但远征军老兵们并不互相联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