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人·财富】周正毅：上海“首富”南柯一梦

作者： 南方周末记者 孟登科 发自：上海    来源：南方周末


他被称为“官商勾结”的典型。他的人生经历与时代紧密相连——第一批个体户、第一代出国淘金者、第一批进军房地产的商人、最早开始资本运作的操盘手。新世纪的最初十年中，他迅速成长为上海首富，然后，以更快的速度倒下。
十年一梦
2009年岁末，对于已经在上海逸和龙柏饭店工作了15年的部门负责人小沈来说，尤其难熬，“工资发放都有问题”。这家位于上海西郊的四星级酒店，几乎没有什么生意，二楼会议室散发着浓浓的霉味。
很难想象它6年前的风光，前台服务员说，当年忙得“喝水都没空”。那时，饭店老板、上海“首富”周正毅从这里出发，只需三五分钟，就可以将他崭新的劳斯莱斯开进西郊宾馆——上海滩高官云集的地方。
2003年5月25日下午，周正毅在该饭店约见了北京某官方媒体集团的主要负责人，首次发出要向媒体投资数十亿元的豪言。这是他入狱前最后一个商业会谈，第二天晚上他被拘。
周因操纵证券交易价格、虚报注册资本罪被判入狱三年。2006年10月，他刑满释放仅仅3个月，又因牵涉上海社保案而再度丧失人身自由。这一次他不再幸运，因五宗罪被判再次入狱16年。香港廉政公署网站的通缉名单上，周正毅至今仍因涉嫌串谋诈骗、在上市公司报告中作虚假陈述而赫然其中。
这个出身寒门、中学毕业的上海“小混混”，曾经一度成为时代财富故事的代言人。他发家在上世纪90年代末，那时已不见上海商人的低调。在香港，他一掷千金，“上海首富”名声鹊起。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来袭，香港房地产泡沫将破未破之时，周以6200万港元高价购入香港湾仔会景阁西翼顶层复式豪宅。2002年，该豪宅市场价缩水至3000万。有媒体评论，他的豪阔做派旨在“刻意闻达于香港”。
在周当年的辩护律师严义明看来，周身上有着这一代富豪最典型的人生经历：上世纪80年代最早的个体户，第一批出国的淘金者，最早进军房地产业的红顶商人，最后借助资本市场一跃成为财富明星。
2002年，周正毅名下已拥有4家上市公司，同时是两家证券公司的第一大股东。这一年，他排在了福布斯富豪榜的第11位。
但谁能料到，短短数年间，穿梭于上海和香港这两座亚洲最具活力的城市的周正毅，迅速坐完了从人间到天堂，再到地狱的过山车。
地产王国覆灭
11月3日，“兴力浦大厦”以25.2亿元的价格被整体拍出，这个位于浦江西岸四川中路的地产项目，其所有者从周正毅变成了上海国有独资的久事公司。这标志着周正毅的地产王国梦想彻底破碎。
大厦自2006年竣工后，因周再次入狱一直闲置。周正毅最为看好这一地产项目，他曾计划，把这栋楼顶层朝向浦江的整个一面用落地窗打通，作为他的办公室，可以直视浦东的东方明珠、金茂大厦。
“兴力浦大厦”的模型，被陈列在周正毅独资拥有的农凯集团总部所在地兴业大厦的大厅内。这座大厦，本身就是周进军房地产项目的一次练兵：上世纪90年代末，他以每平米6000元收购了烂尾楼“兴业大厦”，并增资1亿元完工，至2003年，该楼市值达5亿元。
他还接盘了古北新区烂尾楼“伦敦广场”，这个外观奇特的楼盘，每平米从2001年的4100元飙升至2003年的1.8万元。
周正毅戴上“上海首富”光环一年后，上海亦开启新的城市扩张历程，“申博”、“浦江开发”、“国际金融中心”相继而来。
上世纪90年代，海外媒体曾评价浦东开发，“全世界的吊车仿佛都集中在这里了”。21世纪初新一轮上海大开发中，吊车被资本取代，“全世界的地产资本仿佛都集中在这里了”。
数次成功试验，给了周正毅大举进入房地产业的自信，其中最大的手笔就是“静安国际社区”。2002年5月，他在上海中心区域静安区拿下了一块占地面积近18万平米的地块，这是上海有史以来最大的房地产开发项目。
周能够频频出手房地产项目，不能不归功于他最早发家的“阿毛炖品”。
在黄河路上经营便利店十多年的陈女士至今对停在饭店门口的红色法拉利跑车印象深刻，上海第一辆法拉利的主人正是周正毅。
这里是被普遍认为周正毅挖到第一桶金的地方，位于上海市黄河路127号。这家接近于上海市政府所在地的饭店，不仅为周正毅积累了每年千万元的利润，还为周搭建了公关平台，鼎盛时期的“阿毛炖品”被称为上海银行界的“公共食堂”。周在这里与金融界高管们结下了亲密友谊。
周正毅所涉猎的行业中，最为引人关注的就是房地产和基础设施产业以及金融业，都需要良好且稳定的银行关系。
而他最终案发，也以此为导火索。2003年，上海市有关部门下发规定，地产商购买地块必须一次性全额付款。以前都是分期付款，地产商可以通过滚动开发来解决资金链问题。但现在，地产商资金链成了巨大的问题，周正毅在上海的6个发展项目中，至少有一个大型项目没有支付任何发展及土地使用权的费用。
资金靠银行，项目靠政界
在周正毅亲密的银行家朋友中，刘金宝无疑是最为重要的一个。
2003年周被调查前三天，刘金宝被秘密召回北京。这位中国银行香港分行总裁因为违规操作，给周正毅发放了一笔高达21亿元的贷款而接受调查。
刘金宝的履历和周正毅的发家完全吻合。1989年起，任中国银行上海分行副行长和行长；1997年转任中国银行港澳办事处常务副主任兼香港分行总经理。事后公开信息显示，周正毅从中国银行得到过多项贷款。
刘金宝和周正毅的搭档毛玉萍有着非同一般的友谊，这位周的“贤内助”，被认为是帮助周正毅实现资本运作的关键人物。
几年前，从兴业大厦大楼拾阶而上，不断变化着的是与农凯集团关联的各家公司的名称。据统计，在农凯成立短短6年间，其盘根错节的关联企业就达到了上百家，周正毅利用亲戚的名义成立了一批公司，利用它们通过担保、反担保的手段，从多家金融机构取得大量贷款。
周正毅事发后，农凯集团的债权银行农业银行、建设银行、上海银行、华夏银行等组成了一个债权银行委员会，以协调各方在周正毅“遗产”中的利益。一位参与协调的建行的工作人员透露，牵涉的公司太多，相互担保、抵押的情况极其严重。
对于周正毅来说，生意红火靠两条生命线：资金和项目。资金靠银行，而项目靠政界。而后者的秘密，到2006年社保案事后才开始显山露水。
曾有多家媒体公开报道，2002年周正毅在静安区拿下的那块地,出让金竟然是零。和他共同开发的伙伴，是在“阿毛炖品”结识的陈良军——前上海市委书记陈良宇的弟弟。
在周第一次入狱后，陈良军曾帮助周正毅打点提篮桥监狱的管理人员，“四菜一汤”、“狱中办公”令舆论哗然。
2007年初，上海市高层领导公开表示，对周正毅这样扰乱经济秩序、危害社会的不法分子、不法企业主一定要坚决依法严办，让他们在上海无立足之地。这是上海高层对周正毅问题首次公开表态。当天新华社据此发表评论，直指官商勾结。
这是中国富豪们的命门。从周正毅、张荣坤到刘根山，上海滩富豪们的致富方式各有不同，但官商勾结是共同的路径。
不久前，有媒体统计了落马的福布斯富豪，创办10年来，榜上已有近50人落马。此前，当被媒体问及成为胡润百富榜首富的感受时，黄光裕曾直言不讳地表示：“这个榜大家都觉得是通缉令。”如今一语成谶。
周正毅的起落沉浮，让人感慨财富的脆弱。这位上海滩的冒险家在资本和权力之间长袖善舞，自以为参透了时代的玄机，最终上海“首富”的光环不过是南柯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