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滚青年”崔健变成了“摇滚中年”,被人尊为“教父”,但崔健说,“我不愿意当教父,我宁可当教父的孙子。” (南方周末记者 张涛/图)
致敬辞
崔健是中国第一位获得世界性声誉的摇滚艺术家,他被视为中国改革开放的标志之一。三十年来,崔健一直坚守艺术家的社会责任,站在摇滚乐的最前沿,用音乐作为武器,向生活中的虚伪、丑恶和不公正开火。他用十年时间发起真唱运动,使真唱成为中国社会普通认可的道德准则。
崔健年度汉字:选
好像今年这个选字尤为突出,因为全世界各个国家都在搞选举,包括中国。因为很多人认为摇滚乐洪水猛兽,曾经我们在几年以前搞洪水赈灾义演的时候,曾经有一个官员这样说:洪水可以过,猛兽不能来,所以我们摇滚乐就不能表演。至今还有一些部门,还是认为我们是洪水猛兽,是危险的,是麻烦制造者。
所以我想在此说出来我自己为什么要说“选”字,其实有另外一个原因:摇滚音乐就是释放能量,生命能量的释放,越有能量它就会产生美,但是摇滚音乐绝对不会强加于人,你要不喜欢它,你就不理它,摇滚音乐是放在舞台上让你选择的,真正听我们摇滚音乐的人,他们来的时候,他们是愿意选择我们的时候,才能够跟我们互动起来。所以我们摇滚音乐不是洪水猛兽,不要害怕我们。
崔健再次大规模全国巡回演出,竟然过了22年。
22年前,“新长征路上的摇滚”全国巡回演出年初以北京站为首开锣,那是1990年,恰逢北京开“亚运”。但出了北京,才跑了郑州、武汉、西安、成都四站就被叫停了,包含上海等地在内的五站未能成行。
22年后的这次全国巡回,以2012年9月深圳作为起点,再到大连、北京、西安,曾经失之交臂的上海则排在了平安夜。
崔健的官方网站显示,此次巡回将延续到2013年,巡回地点还在陆续增加。
崔健一直被视为中国改革开放的晴雨表,就像可口可乐进入中国被西方解读为某种符号一样,曾经一度,西方媒体把中国摇滚和崔健画上了等号,进而推测中国开放的程度变化。
而在中国,崔健也被视为反思社会的艺术家,许多人认为,商业并没有摧毁崔健,他始终保持着理性冷静的社会观察。
大环境的确不同了,摇滚上了央视,不再是洪水猛兽,而崔健说:“我们是洪水,不是猛兽。”
为了赶赴上海参加南方周末“2012中国梦致敬盛典”,崔健调整了自己全国巡回演出的排练档期。在盛典后台,崔健参加了南方周末时尚特刊“唯物”的大片拍摄,一位90后工作人员问:“崔健是谁?”
当年的摇滚青年,如今被尊为“教父”。崔健说:“我不愿意当教父,我宁可当教父的孙子。”1990年,28岁的崔健举办了首次全国巡回演唱会“ 新长征路上的摇滚”。那个年代,他是“中国摇滚音乐”的代名词。 (卢北峰/图)
1996年6月,北京的CD酒吧,摇滚歌手崔健与刘元演出。 (卢北峰/图)
中国男人的哲学基本上就是要面子
南方周末:除了真唱,你还用什么样的方式拒绝谎言?
崔健:人的谎言,就像礼节一样,实际上是对一种未知东西的一种积累去创造出的一种方式,当我碰到一件事我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我先说一个谎言先掩盖一下矛盾,等我有能力去解决矛盾的时候我再去解决它,我再跟你说实话,人有这种能力。
南方周末:为什么会这样呢?
崔健:我们受的传统教育里有大量面子哲学的东西。中国男人的哲学基本上就是要面子,从一开始就是要面子,他真正到冒险的时候肯定退缩了,真正让他付出爱心的时候他也退缩了。我发现因为有一个巨大的面子存在,我们从小受的面子式的教育,关键的时候肯定不出手。中国女人没有这种面子,所以中国女人更富有爱心。
南方周末:这种面子问题对艺术的妨碍是什么?你觉得应该怎样解决?
崔健:我想要真正行政管理的法制化。我们能不能共同制定一个制度?我们把它量化好了以后,只要没有限制我们都可以去做,我们两个的律师可以去交流,艺术家就解放了。我们既然做了这件事了,我们共同对待艺术品,就像我们的孩子一样,我们共同负这个责任。
摇滚乐存在的形式就是要说实话
南方周末:你的创作受到过限制吗?
崔健:音乐我没有被太多的限制。《混子》里有一句歌词,“我爱这儿的人民,我爱这儿的土地,这和我受的传统教育没什么关系”,原先我写的是“爱国教育”,别人给我改的。但我演出时还是唱“爱国教育”,没人找我麻烦。
南方周末:所以你才觉得,做摇滚乐贵在真实。
崔健:音乐你要不告诉人家一点实话,你要玩技巧别人就不会听你了,因为他听到的谎言太多了,他听你的音乐就是想离开那样的生活,离开虚伪的东西远一点,而离真实的东西近一点,而发现你闹了半天你也在骗他,他很伤心的。作为一个艺术家,你表现真实的东西是需要勇气的,你付出什么代价?付出你不以现实做交易的代价,你不做交易等于屏蔽掉了真实带来的风险。恰恰还相反,你的真实可能会创造价值,所以你是做艺术的,你是干这个行业的。
当摇滚乐成为一种手段去换取另外价值的时候,摇滚乐的意义就失去了,摇滚乐存在的形式就是要说实话,你为了说假话换来十年以后能说实话这个有意思吗?你亏了,你的底盘亮得太晚了,你的底盘应该是“此时此刻我就要享受生命,此时此刻我就要说实话,在我年轻的时候就要说实话”。我到老的时候,等我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我再开始说实话,这种交换是亏的。
南方周末:一个艺术家的个人生活变了,心态也改变了,往往影响他的艺术。你怎么对待这种变化,你是努力适应它,还是让它按照你的想法去服从?
崔健:我觉得你刚才说的是一种评判的标准,对艺术家来说这不好使。
我曾经接触过一个艺术家,当年他是玩最底层的,没钱的时候还跟我借过钱,现在已经都成中产阶级了,买车都买七八十万的车。我看他的言论、微博,犀利,敢说话。后来我就问他,你现在已经是改革开放的既得利益者了,你干吗还这么猛?他说我在商业上的成功是因为我的价值被认同了,但这并不能改变我的原则。我是艺术家,艺术家的价值就是这么体现出来的。
什么叫精英概念?这个人能用特殊的方法去代表更多人的利益,我认为这就是精英,而并不是自己牛逼了,自己高高在上了。真正的精英就应该用你最佳的方式,最短促的方式能够尽可能跟更多的人互动起来,同时代表他们发出一些声音,我认为这才是良性的。
南方周末:你对自己有哪些不满?
崔健:我原来有很多不喜欢自己的地方,比如容易胆小。后来我发现我们以前胆大的时候也有,比如说我在舞台上唱《快让我在这雪地上撒点野》,当年很多人说:你怎么可能唱这首歌呢?还有你怎么可能拿着红布蒙着眼睛唱歌呢?你怎么可能在台上骂“去你妈的”呢?我都想说:我才不管,我必须得先做出来再说。2000年,崔健获得了荷兰的“克劳斯亲王奖”。 (卢北峰/图)
崔健兴致勃勃参加“汉字英雄”环节,揭晓下一位“ 中国梦践行者”——蛟龙号团队。 (南方周末记者 王轶庶/图)
我宁可当教父的孙子
南方周末:对照最近三十年的社会变化,你觉得中国人实现自己的梦想,是更容易了,还是更难了?
崔健:三十多年前中国进入商业化的时代,是全球化从另外一个方向发力和这边想开放的一种撞击或者融合。我觉得现在的“中国梦”只是一个小康而已,从精神上,从文化上、思想上实际上没有超过小康的意识,我甚至觉得这不是梦想,这是一个基本的权利。
另外一点就是思想上的开放。人有思想,人有表达思想和信仰的权利,这不属于精英阶层,也不属于所谓圣人、天才,这是人最基本的底线。
南方周末:那你对“中国梦”一词的理解是怎样的?
崔健:我理解真正的中国梦就是自由表达、公平竞争,理性的去竞争,而并不是互相诋毁。
南方周末:现在摇滚圈里的一些90后开始冒出头来了。你想给这些搞摇滚乐的年轻人什么建议?
崔健:什么叫年轻人?咱们首先定义一下年轻人。年轻人时尚,什么是时尚的精神?领先、敢创新,这才叫时尚。大家都穿这种鞋,我穿那种鞋;大家都留这种发型,我留那种发型;大家都看那种节目,我看这种节目。这叫引领时尚。引领时尚的人肯定是勇敢的人。
我觉得像我们这么大岁数的人只有两种可能性,要么是铺路石,要不然就是绊脚石。我们尽可能做好铺路石,同时我们也在寻找一条道路,这个寻找的过程就是铺路的过程。
我们不是停顿在那儿就把碑立起来,我们自己树碑立传了。其实你立碑就是绊脚石,我从来就不想当这个碑,所以我曾经说过我宁可当教父的孙子,我不愿当教父。我们只不过岁数大一点而已,我们的状态是一样的,因为前面有的人给我们做铺路石,有的人也是我们的绊脚石,只有这两种可能性。所以对于我来说,我只能给他们分享经验,我不可能不干了。如果我挡路了我真不是有意的,我干得不错可能别人会关注我一下,可能会吸引别人对你们的关注,这我没办法,我不可能把我自己一枪打死让你们上。
南方周末:你准备给这些年轻人什么建议?
崔健:我只想提醒他们一点:一定要接地气,挖地三尺接地气,你要不接地气你就是过眼烟云,你甭管玩什么,甭管你唱英文,甭管你唱什么歌,甭管你玩什么样的音乐,你脚踏着大地,你在中国生活,你要接你的地气,一旦接成以后你创造出的价值就是有生命力的,你能跟全球的人去分享,如果你只是舶来品,你舶来一切精神,你是在弘扬别人,人家也不会欣赏你,你的后代也不会欣赏你,一时的时尚就过去了。崔健说:“真唱比假唱更能够释放力量。” (南方周末记者 张涛/图)
马未都对话崔健
马未都:崔健的《一无所有》在80年代的中期上下感染了两代人,这个非常不容易,我们今天的音乐往往是感染一代人。我们唱歌在历史上没有真唱、假唱这个问题吧?
崔健:假唱是一个科技发展,完了加上制作团队的懒惰组成的一种现象。
马未都:现在科技可以让假唱唱的比真唱还好,是吗?
崔健:实际上如果要是良好的制作团队,他们不会让假唱比真唱更好的。因为有些关键是可以给予公众宽容瑕疵的一些机会,导演是不会这样做的,所以他们说演员要是在舞台上犯任何小的错误,或者是有一些瑕疵的话,他认为是他的错误,首先这是观念性的问题,所以我认为这个观念不转变,真唱永远不可能真正比假唱更有感染力,因为在舞台上他们首先要释放个人的能量,这种能量释放的时候,在某种程度上很多人会认为是一种失控状态,其实你对演员充分的信任和对他的能力充分欣赏的时候,你会发现只有真唱比假唱更能够释放力量。
马未都:你最早是唱摇滚的吗?
崔健:我最早做古典音乐,但是我在北京将乐团工作期间就开始接触摇滚音乐,但是在摇滚音乐之前接触过一些乡村音乐,民谣音乐,包括一些传统音乐,流行音乐。
马未都:所以当他的摇滚唱起来的时候,你知道他有很多底蕴,不是上来就摇滚,我们今天有什么音乐思想都没有的,上来就摇滚,连摇带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