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任公先生审定研究国学书目

国学入门书要目

一修养应用及思想史关系书类
1《论语》《孟子》
　　《论语》为二千年来国人思想之总源泉，《孟子》自宋以后势力亦相埒，此二书可谓国人内的外的生活之支配者。故吾希望学者熟读成诵，即不能，亦须翻阅多次，务略举其辞，或摘记其身心践履之言以资修养。
　　《论语》、《孟子》之文，并不艰深，宜专读正文，有不解处方看注释。
　　注释书：朱熹《四书集注》、戴望《论语注》、焦循《孟子正义》。戴震《孟子字义疏证》、焦循《论语通释》，陈灃《东塾读书记》
2《易经》
　　此书为孔子以前之哲学书，孔子为之注解，虽奥衍难究，然总须一读。吾希望学者将《繋辞传文言传》熟读成诵，其卦象传六十四条，则用别纸抄出，随时省览。
　　注释书：程颐《程氏易传》、焦循《雕菰楼易学三书》（易通释，易图略，易章句）
3《礼记》
　　此书为战国及西汉之“儒家言”丛编。内中有极精纯者，亦有极破碎者。吾希望学者将《中庸》、《大学》、《礼运》、《乐记》四篇熟读成诵。《曲礼》、《王制》、《檀弓》、《礼器》、《学记》、《坊记》、《表记》、《缁衣》、《儒行》、《大传》、《祭义》、《祭法》、《乡饮》、《酒义》诸篇，多浏览数次，且摘录其精要语。
　　注释书：《十三经注疏》内郑注孔疏，《孝经》之性质与《礼记》同，可当《礼记》之一篇读。
4《老子》
　　道家最精要之书。希望学者将此区区五千言熟读成诵。
　　注释书：未有极精当意者，专读白文自行寻索为妙。
5《墨子》
　　孔墨在先秦时，两圣并称，故此书非读不可。除《备城门》以下各篇外，余篇皆宜精读。
　　注释书：孙诒让《墨子问诂》最善。
6《庄子》　　内篇七篇及杂篇中天下篇精读。
　　注释书：郭庆藩《庄子集释》差可。
7《荀子》
　　《解蔽》、《正名》、《天论》、《正论》、《性恶》、《礼论》诸篇最当精读。余亦须全部浏览。
　　注释书：王先谦《荀子注》甚善。
8《尹文子》、《慎子》、《公孙龙子》
　　今存者皆非完书，但三子皆为先秦大哲，虽断简亦宜一读，篇帙甚少，不费力也。《公孙龙子》之真伪尚有问题。
　　注释书：三书皆无善注，《尹文子》、《慎子》易解。
9《韩非子》
　　法家言之精华，须全部浏览。
　　注释书：王先谦《韩非子集释》差可。
10《管子》
　　战国末年人所集著者，性质颇杂驳，然古代各家学说存其中者颇多，宜一浏览。
　　注释书：戴望《管子校正》甚好。
11《吕氏春秋》
　　此为中国最古之类书，先秦学说存其中者颇多，宜浏览。
12《淮南子》
　　此为秦汉间道家言荟萃之书，宜稍精读
　　注释书：刘文典《淮南鸿烈集解》颇好。
13《春秋繁露》
　　此为西汉儒家代表的著作，宜稍精读
　　注释书：苏舆《春秋繁露义证》颇好。
14《盐铁论》
　　此书为汉代儒家、法家对于政治问题对垒抗辩之书，宜浏览。
15《论衡》
　　此书为汉代怀疑派哲学宜浏览。
16《抱朴子》
　　此书为晋以后道家言代表作，宜浏览。
17《列子》
　　晋人伪书，可作魏晋间玄学书读。
　　上列为汉晋以前思想界之重要著作，六朝隋唐间思想界著光采者为佛学，其书目当别述之。
　　以下举宋以后学术之代表书，但为一般学者节啬精力计，不愿多举也。
18《近思录》 朱熹著  江永注
　　读此书可见程朱一派之理学，其内容何如。
19《朱子年谱》附《朱子论学要语》 王懋竑著
　　此书叙述朱学全面目最精要，有条理。
20《传习录》 王守仁语徐爰、钱德洪等记
　　读此可知王学梗概，欲知其详，宜读《王文成公全书》因阳明以知行合一为教，要合观学问事功，方能看出其全部人格，而其事功之经过，见其集中各文，故阳明集之重要，过于朱陆诸集。
21《明儒学案》 黄宗羲著
22《宋元学案》 黄宗羲初稿全祖望王梓材两次续成。
　　以上二书为宋元明三朝理学之总记录，实为创作的学术史。《明儒学案》中姚江、江右、王门、秦州、东林、蕺山诸案最精善；《宋元学案》中象山案最精善，横渠、二程、东莱、龙川、水心诸案亦好。
　　此二书卷帙虽繁，吾总希望学者择要浏览，因其为六百年间学术之总汇，影响于近代甚深，且彚诸家为一编，读之不甚费力也。
23《日知录》 亭林文集 顾炎武著
　　顾亭林为清初开山第一人，其精力集注于《日知录》宜一浏览。读文集中各信札，可见其立身治学大概。
24《明夷待访录》 黄宗羲著
　　黄梨洲为清初大师之一，其最大贡献在两学案，此小册可见其政治思想之大概。
25《思问录》 王夫之著
　　王船山为清初大师之一，非通观全书，不能见其精深博大。但卷帙太繁，非别为系统的整理，则学者不能读。
26《颜氏学记》 戴望编
　　颜习斋为清初大师之一，戴氏所编《学记》，颇能传其真。
27《东原集》 戴震著
28《雕菰楼集》 焦循著
　　戴东原、焦里堂为清代经师中有精深之哲学思想者，读其集可知其学，并知其治学方法。
29《文史通义》 章学诚著
　　此书虽以文史标题，实多论学术流别，宜一读。
30《大同书》 康有为著
　　南海先生独创思想在此书。
31《国故论衡》 章炳麟著
　　可见章太炎思想之一斑，其详当读章氏丛书。
32《东西文化及其哲学》 梁漱溟著
　　有偏宕处，亦有独到处。
33《中国哲学史大纲》上卷 胡适著
34《先秦政治思想史》 梁启超著
　　将读先秦经部、子部书，宜先读此两书，可引起兴味，并启发自己之判断力。
35《清代学术概论》 梁启超著
　　欲略知清代学风，宜读此书。
二政治史及其他文献学书类
36《尚书》
　　内中惟二十八篇是真书，宜精读。但其文佶屈赘牙，不能成诵亦无妨。余篇属晋人伪撰，一浏览便足。
　　此书非看注释不能解。
　　注释书：孙星衍《尚书今古文注疏》为最好。
37《逸周书》
　　此书真伪参半，宜一浏览。
　　注释书：朱右曾《逸周书集训校释》颇好。
38《竹书纪年》
　　此书现通行者为元、明人伪撰。其古本，清儒辑出者数家，王国维所辑最善。
39《国语》《春秋左氏传》
　　此两书或本为一书，由西汉人析出，宜合读之。《左传》宜选出若干篇熟读成诵，于学文甚有益。
　　参考书：顾栋高《春秋大事表》，可以得治学方法。
40《战国策》
　　宜选出若干篇熟读，于学文有益。
41《周礼》
　　此书西汉末晚出。何时代人所撰，尚难断定。惟书中制度，当有一部分为周代之旧，其余亦战国、秦汉间学者理想的产物，故总宜一读。
　　注释书：孙诒让《周礼正义》最善。
42《考信录》崔述著
　　 此书考证三代史事实最谨严，宜一浏览，以为治古史之标准。
43《资治通鉴》
　　此为编年政治史最有价值之作品。虽卷帙稍繁，总希望学者能全部精读一过。若苦干燥无味，不妨仿《春秋大事表》之例，自立若干门类，标治摘记作将来著述资料。
　　参考书：王船山《读通鉴论》，批评眼光，颇异俗流，读《通鉴》时取以并读，亦助兴之一法。
44《续资治通鉴》毕沅著
　　此书价值远在司马原著之下，自无待言。无视彼更优者，姑以备数耳。或不读《正续资治通鉴》，而读《九种纪事本末》亦可。要之非此则彼，必须有一书经目者。
45《文献通考》《续文献通考》《皇朝文献通考》
　　三书卷帙浩繁，今为学者摘其要目：《田赋考》、《户口考》、《职役考》、《市籴考》、《征榷考》、《国用考》、《钱币考》、《兵考》、《刑考》、《经籍考》、《四裔考》，必须读。《王礼考》、《封建考》、《象纬考》，……绝对不必读。其余或读或不读随人。
　　各人宜因其所嗜，择类读之。例如，欲研究经济史、财政史者，则读前七考，余仿此。
马氏《文献通考》，本依仿杜氏《通典》而作，若尊创作，应举《通典》。今舍彼取此者，取其资料较丰富耳。吾辈读旧史，所贵者惟在原料炉锤组织，当求之在我也。
　　《两汉会要》《唐会要》《五代会要》，可与《通考》合读。
46《通志二十略》
　　郑渔仲史识、史才皆迈寻常。《通志》全书卷帙繁，不必读。二十略则其精神所聚，必须浏览，其中与《通考》门类同者或可省。最要者：《氏族略》《六书略》、《七音略》《校雠略》等篇。
47《二十四史》
　　《通鉴》《通考》，已浩无涯涘，更语及彪大之《二十四史》，学者几何不望而却步！然而《二十四史》终不可不读。其故有二：(一)现在既无满意之通史，不读《二十四史》，无以知先民活动之遗迹；(二)假令虽有佳的通史出现，然其书自有别裁，《二十四史》之原料，终不能全行收入，以故《二十四史》终久仍为国民应读之书。
　　书既应读，而又浩瀚难读，则如之何？吾今试为学者拟摘读之法数条：
　　一曰就书而摘。《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俗称四史。其书皆大史学家一手著述，体例精严，且时代近古，向来学人诵习者众，在学界之势力与六经诸子埒，吾辈为常识计，非一读不可。吾希望学者将此《四史》之列传，全体浏览一过，仍摘出若干篇稍为熟读，以资学文之助，因《四史》中佳文最多也。《四史》之外，则《明史》共认为官修书中之最佳者，且时代最近，亦宜稍为详读。
　　二曰就事分类而摘读志。例如，欲研究经济史、财政史，则读《平准书》、《食货志》；欲研究音乐，则读《乐书》、《乐志》；欲研究兵制，则读《兵志》；欲研究学术史，则读《艺文志》、《经籍志》，附以《儒林传》；欲研究宗教史，则读《北魏书·释老志》(可惜他史无之)。……每研究一门，则通各史此门之志而读之，且与《文献通考》之此门合读。当其读时，必往往发现许多资料散见于各传者，随即跟踪调查其传以读之。如此引申触类，渐渐便能成为经济史、宗教史……等等之长编，将来荟萃而整理之，便成著述矣。
　　三曰就人分类而摘读传。读名人传记，最能激发人志气，且于应事接物之智慧，增长不少，古人所以贵读史者以此。全使各传既不能遍读(且亦不必)，则宜择伟大人物之传读之，每史亦不过二三十篇耳。此外，又可就其所欲研究者而择读：如欲研究学术史，则读《儒林传》及其他学者之专传；欲研究文学史，则读《文苑传》及其他文学家之专传。……用此法读去，恐只患其少，不患其多矣。
　　又各史之《外国传》、《蛮夷传》、《土司传》等，包含种族史及社会学之原料最多，极有趣，吾深望学者一读之。
48《廿二史札记》 赵翼著
　　学者读正史之前，吾劝其一浏览此书。记称“属辞比事，《春秋》之教”，此书深得“比事”之诀，每一个题目之下，其资料皆从几十篇传中零零碎碎觅出，如采花成蜜。学者能用其法以读史，便可养成著术能力。(内中校勘文学异同之部约占三分一，不读亦可。)
49《圣武记》 魏源著
50《国朝先正事略》 李元度著
　　清朝一代史迹，至今尚无一完书可读，最为遗憾，姑举此二书充数。魏默深有良史之才，《圣武记》为纪事本末体裁，叙述绥服蒙古、勘定金州、抚循西藏……诸役，于一事之原因结果，及其中间进行之次序，若指诸掌，实罕见之名著也。李次青之《先正事略》，道光以前人物略具，文亦有法度，宜一浏览，以知最近二三百年史迹大概。
　　日本人稻叶君山所著《清朝全史》尚可读(有译本)。
51《读史方舆纪要》 顾祖禹著
　　此为最有组织的地理书。其特长在专论形势，以地域为经，以史迹为纬，读之不感干燥。
　　此书卷帙虽多，专读其叙论(至各府止)，亦不甚费力，且可引起地理学兴味。
52《史通》 刘知几著
　　此书论作史方法，颇多特识，宜浏览。章氏《文史通义》，性质略同，范围较广，已见前。
53《中国历史研究法》 梁启超著
　　读之可增史学兴味，且知治史方法。
三韵文书类
54《诗经》熟读成诵
　　注释书：陈奂《诗毛氏传疏》最善
55《楚辞》熟读成诵最佳
　　注释书：朱熹《楚辞集注》
56《文选》 择读
57《乐府诗集》 郭茂倩编  专读其中不知名之汉古辞
58魏晋六朝人诗宜读以下各家：
　　曹子建 阮嗣宗 陶渊明 谢康乐 鲍明远 谢玄晖
　　参考书：无单行集者可用张溥《汉魏百三家集》、王闿运《五代诗》选本.
59唐宋人诗文集：
　　李太白集 杜工部集 王右丞集 孟襄阳集 韦苏州集 高常侍集 韩昌黎集 柳河东集 白香山集 李义山集 王临川集（诗用李壁著本）
　　苏东坡集 元遗山集 陆放翁集
60唐宋诗选本：
　　唐百家诗选 王安石选 宋诗抄 吕留良抄
61宋人词集：
　　清真词（周美成） 醉翁琴趣（欧阳修） 东坡乐府（苏轼） 屯田集（柳永） 淮海词（秦观） 樵歌（周敦儒） 稼轩词（辛弃疾） 后村词（刘克庄） 白石道人歌曲（姜夔） 碧山词（王沂孙） 梦窗词（吴文英）
62元明清人曲本：
　　西厢记 琵琶记 牡丹亭 桃花扇 长生殿
63其他：
　　吴伟业《梅村诗集》 黄遵宪《人境陆庐诗集》 成德《饮水词》 文焯《樵风乐府》
四小学及文法
《说文》三种：
64《说文解字注》段玉裁著
65《说文通训定声》朱骏声著
66《说文释例》 王筠著
　　段注为说文正注 朱注明音与义之关系 王著为说文通释，读此三书略可通说文矣。
67《经传释词》 王引之著
68《古书疑义举例》 俞樾著
69《文通》马建忠著
　　读此三书可知古人语法文法。
70《经籍纂诂》 阮元著
　　此书汇集各字之义训，宜置备检查。
五随意涉览书类
71《四库全书总目提要》
72《世说新语》
　　晋人谈玄语分类纂录，语多隽妙。课余暑假之良伴。
73《水经注》 郑道元撰戴震校
　　六朝人地理专书，但多描风景，记古迹，文辞华妙，学作小品文最适用。
74《文心雕龙》 刘飔撰
　　六朝人论文书，论多精到，文亦雅丽。
75《大唐三藏慈恩法师传》 慧立撰
　　此为玄奘法师传。玄奘为第一位留学生，为大思想家，读之可以增长志气。
76《徐霞客游记》
　　晚明人，实一大探险家。其书极有趣。
77《梦溪笔谈》沈括
　　宋人笔记中含有科学思想者。
78《困学纪闻》 王应麟撰阎若琚注
　　宋人始为考证学者，顾亭林日知录颇仿其体。
79《通艺录》程瑶田撰
　　清代考证家之博物书。
80《癸巳类稿》俞正燮撰
　　多为经学以外之考证。如考棉花之来历，考妇人缠足之历史等，多新颖之论。
81《东塾读书记》陈沣撰
　　此书仅五册，十余年乃成，盖合数十条笔记之长编，乃成一条笔记之定稿，用力最为精苦，读之可识搜集资料，及驾驭资料之方法。书中论郑学、论朱学、论诸子、论三国诸卷最善。
82《庸盦笔记》薛福成
　　多记清咸丰同治间掌故。
83《张太岳集》 张居正
　　江陵为明名相，其信札益人神智，文章亦美。
84《王心斋先生全书》 王艮
　　吾常名心斋，为平民理学家，其人有生气。
85《朱舜水遗集》朱之瑜
　　舜水为日本文化之开辟者，唯一之国学输出者，读之可见其人格。
86《李恕谷文集》李塨
　　恕谷为习斋门下健将，其文劲达。
87《鲒琦亭集》全祖望
　　集中记晚明掌故甚多。
88《浅研堂集》钱大昕
　　竹汀在清儒中最博洽者，其对伦理问题亦颇有新论。
89《述学》 汪中
　　容甫为治诸子学之先登者，其文格在汉晋间，极遒美。
90《洪北江集》洪亮吉
　　北江之学长于地理，其小品、骈体文，描写景物美不可言。
91《定盦文集》龚自珍
　　吾少时心醉此集，今颇厌之。
92《曾文正公全集》曾国藩
93《胡文忠公集》 胡林翼
　　上二集信札最可读，读之见其治事条理及朋友风义。曾涤生文章犹美，桐城派之大成。
94《苕溪鱼隐丛话》胡仔
　　丛话中资料颇丰富者。
95《词苑丛谈》徐釚
　　唯一之词话，颇有趣。
96《语石》 叶昌炽
　　以科学方法治金石学，极有价值。
97《书林清话》 叶德辉
　　论列书源流及藏书掌故，甚好。
98《广艺舟双楫》 康有为
　　论写字，极精博，文章极美。
99《剧说》焦循
100《宋元戏曲史》 王国维
　　二书论戏剧极好。
附录
最低限度之必读书目
　　《四书》《易经》《书经》《诗经》《礼记》《左传》《老子》《墨子》《庄子》《荀子》《韩非子》《战国策》《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资治通鉴》（或通鉴纪事本末）《宋元明史记事本末》《楚辞》《文选》《李太白集》《杜工部集》《韩昌黎集》《柳河东集》《白香山集》其他词曲集随所好选读数种。
　　以上各书无论学鑛、学工程学。。。。。。皆须一读，若并此未读，真不能认为中国学人矣。

中华民国十二年四月二十六日
启超作于碧摩岩揽翠山房

东城图书馆据常州新群书社民国十二年十二月版整理，略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