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微观看宏观，从身边看世界

作者:茅于轼 / 经济学家、北京天则经济研究所常务理事 发表于:2010-01-15

中国经过30年的改革，经济已经完全变了样，从财富总量的增加来说，一年GDP增加了15倍，人均GDP增加了10倍。
保持一个安定的政治环境是非常重要的，就不用说了，中国政府有能力管理宏观经济，所以中国的GDP增长，相当稳定，这对于中小企业成长来说是至关重要的，经济大起大落，就会把小企业淘汰掉了。
因为中国政府对于币值的控制，我们没有太大的通货膨胀，只有1994年有过百分之二十的通货膨胀，其他年头，人民币币值稳定，甚至比美元都好。
还有，中国能够提供良好的基础设施，和发展中国家比起来，中国的高速公路、港口、飞机场、铁路、发电厂、电网等基础设施可以说是最好的。这是一个政府的力量，如果没有政府，由市场来也能解决，但需要的时间会很长，而且往往会跟不上发展，像印度和菲律宾这些国家，几十年缺电，经济受到很大的拖累，中国就没有这个问题，中国的电力增长跟GDP增长是互相适应的。
举个例子：
一个例子就是加入世界贸易组织，我们忽然对世界市场开放，外国商品进来了，中国缺乏竞争力的行业肯定会受损失。
中国改革是从计划经济走向市场经济，这个成功就很了不起，由市场配置资源，效率大大提高了，所以我们的人均收入提高了10倍，应该讲，这方面还有很大的潜力，如果我们和发达国家比较，不管是美国、日本还是欧洲，我们的人均收入还是很低，还有很大的生产潜力，如果我们把改革继续推进下去，让市场起更好的作用，我们的人均收入还可以一倍倍地提高上去。
大家现在说买不起房，如果你的收入提高五倍、十倍，就能买得起了，这种前景不是没有。
今天我想讲两个问题，计划配置资源仍然起着重要的作用，资源不是由市场配置，而是计划在配置，它造成了很多问题。
我想讲的第一个例子是因为保护粮食安全而冻结农用地，不许把农用地转变为工业用地，其目的就是保证粮食安全，粮食有足够的耕地生产，我们就有足够的饭吃，因为这样的理由而冻结农用地，不许把农用地变成其它土地，而且有个18亿亩的红线不可突破。
安全是我们需要的，但要注意，安全是有成本，不是无代价的，何况除了粮食安全，我们还有好多别的安全问题，比如交通安全，粮食安全没听说要死多少人，交通安全，去年就死了七万人，要是马路宽一点不是就会少死人吗？马路宽一点就需要占土地。
要说“最安全”，粮食安全从耕地的角度来讲，如果把全中国的土地通通拿来种粮食，那就是最安全的，不会出现粮食恐慌，这当然是个很荒谬的办法，安全代价太高了，别的什么都不顾了？可是现在我们就碰到了这样的情况，从来我没听谁说粮食太贵吃不起，但我听到很多人说房子太贵买不起。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呢？房子为什么贵？不是建筑材料贵，也不是劳动力贵，而是土地贵，土地为什么贵？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不许农用地转变成城市开发地，也不是不许，而是手续复杂，需要通过审批。其结果就是粮食很多，谁也没有缺粮，买不起，中国这个阶段已经过去了，没有挨饿的人，但大多数人都买不起房，可见以粮食安全为名限制土地的使用，这是一种非市场的管理，损失了很大的经济效益。
有一种想法，认为我们要粮食安全就要自己生产足够的粮食，听起来很对吧？但并不对，全世界的粮食安全是靠粮食贸易，而不是靠自给自足，这和普通人的想法是不一样的，普通人想，每个国家都自给自足，那样粮食最安全了，中国国内每个省都自给自足，中国粮食安全的问题就解决了。
我们国内有很多粮食大省，他们生产用不完的粮食就需要出口，出口到广东等需要粮食进口的地方，如果每个省都是粮食自给，那还需要什么国内贸易？如果每个国家都是粮食自给，那就没有粮食的国际贸易。
要知道，在过去的半个世纪，全世界的粮食价格降低了一半，在这50年中，人口增加了一倍半，百分之一百五十，据说每个人消耗的粮食增加了百分之十七，耕地在减少，粮食价格反而还降低了？一方面人口增加，每个人消耗的粮食增加，耕地减少，种地农民就更少了，很多农民不种地了，在这个背景下，粮食价格降低了一半，为什么降了？大多数人都认为是科学技术发挥了作用，现在有更好的化学、更好的种子，农业机械等等。
但要特别注意，是国际贸易降低了粮价，因为粮食生产在不同国家的成本是不一样的，有的国家成本低，有的国家成本高，如果我们通过贸易让粮食生产成本低的国家多生产一点，出口到粮食生产成本高的国家，让他们少生产一点，这样在粮食总产量不变的条件下，总成本就降低了，这是很明显的道理。
国际贸易如此，国内贸易也是如此，所以国际粮价的降低不仅仅靠科学技术，尤其要靠粮食的国际贸易。
同样的道理，国内贸易也起这个作用，我们国家地方非常大，各个省的条件千差万别，有的粮食生产大省，如黑龙江、河南，他们的粮食生产成本很低，有些地方，像甘肃等省，粮食生产成本很高，成本高的地方少生产，用生产成本低地方的粮食，这样总成本不就降低了吗？
所以全世界的粮食贸易降低了粮食的成本，降低了它的价格，尤其是提高了粮食供给的安全性。
可惜并不是每个国家都懂得这个道理，在前年全世界粮食涨价的时候，很多国家包括我们中国，为了保护国内消费市场，不许粮食出口，国际粮食涨价，很自然的，国内粮商要出口赚钱，国内粮食出口，供给减少，国内粮价就要上升，这样不利于国内消费者，所以制定了一个政策，不许粮食出口。
国际粮价涨了不许出口，国际粮价落了出不出口呢？当然就更不出口了。国际粮价比国内还低，出口不是赔钱吗？干嘛做赔钱的事儿呢？于是结论是：国际粮价涨我不出口，国际粮价落也不出口，一句话，不出口，也不进口。
如果我们都用普通的想法，每个国家都保证供给，粮食安全就有了，这只是普通的想法，不是专家的想法，不是经济学家的想法，我们的意见恰好相反，要消除一切粮食国内、国际贸易的各种障碍，可惜从全球的角度来看，我们的粮食贸易远远不是自由的，多哈回合谈了多少次都谈不下来，其中就包括农产品进出口，如果这个问题解决，可以给全世界带来很大的好处，特别是对于发展中国家，他们主要要靠粮食贸易获取外汇。
拿中国的情况来看，我们可以不出口、不进口，但这显然不是一个最优选择，我们应该增加粮食进口，因为中国的粮食生产是没有比较利益的，跟加拿大、澳大利亚比，我们的粮食（生产成本）比较高。
随着粮食进出口的问题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那就是石油进出口，我们中国的粮食可以不依靠进口，但中国的石油不能不依靠进口，因为地底下没有那么多油，现在我们消费的石油中已经有一半靠进口了。
这个背景就是非进口不可，比如日本，粮食靠进口，石油更靠进口，煤炭等全都靠进口，如果我们的国际贸易受到任何一点障碍，很多国家就活不下去。所以我曾经说过，由于全球经济的一体化，消灭了争夺资源的战争。在全球经济一体化以前，得到资源是靠战争，像日本打中国，侵占我们的东三省，因为东三省有煤有铁有粮食，而日本没煤没铁没粮食，它要发展，这是它的权利，但没有粮食、没有煤、铁怎么发展？所以它占领了中国的东三省。
现在的情况，日本是一个世界经济强国，它能够通过用全球经济一体化的方式得到所有资源，不需要打仗了，可见全球经济一体化不但促进、改善了全球老百姓的生活，而且保护了世界和平。如果把世界市场打乱了，拿日本来讲，它就没有活路了，要打仗也有它的道理。
所以，维护世界市场跟维护世界和平是一样的重要，它和世界和平有同样重要的位置。
这是我想谈的头一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是一个有争论的问题，关于人民币汇率。我们知道，外汇是一种货币，用外汇的目的就是拿来买东西，不像粮食，买粮食是为了吃，为了消费，买外汇是为了用，全世界所有国家的外汇是有买有卖，不会只买不卖或只卖不买。
在改革开始时我国制定了一个方针，认为人民币升值好，所以那时定的外汇汇率，人民币价格非常贵，外国人到中国旅游出差时不得不买一些非常贵的人民币，因此就尽可能少买，能不买就不买。
这样我们是不是赚了？表面上看我们赚了，可是你赚的这点人民币远远不够进口所需，你要进口很多东西，因此不得不在其他地方赔钱出口，你在这里赚了很多，别的地方赔了很多，加起来还是赔了，所以有各式各样奇怪的想法，不是定得过高，就是定得过低。
我觉得从货币的角度来看，人民币的汇率只有两种，一种是利人利己的汇率，对别人有好处、对自己也有好处。第二种汇率是损人损己的好处，对别人有害，对自己也有害，只有这两种汇率，利人利己，损人损己，不可能有损人利己的汇率，中国不可能制定一个损害别人自己得到利益的汇率，美国也一样，制定一个政策损害中国，使美国得到好处，没有这个可能，人民币汇率只有两种，利人利己和损人损己。
现在我们的汇率是不均衡的，每年有大量顺差，拿09年来看，我们的外汇储备又增加了3600亿，差不多百分之二十了，现在超过2.2万亿了，这是不均衡的，我不同意我们保持一个低汇率的价格对中国有利，通过损害别人使自己有利？没有这个可能性，今天因为时间关系我不能详细论证这个理论了，这个理论不但适合于中国，也适合于美国，如果世界上很多国家要求人民币升值，不只是为了它的利益而已，也是为了中国的利益，甚至是对所有国家都有好处的，因为我们的汇率定得太低了。
这个理论有一个毛病，就是没考虑到外汇不仅仅是支付工具，也是一个金融资产，外汇是可以投机的，投机可以赚钱，而且外汇储备对于一个国家的经济安全来说也是必要的，刚才我说了这个理论，只有两种利率，利人利己、损人损己，不存在损人利己的汇率，但也有一个例外：外汇是一种金融资产。从这个角度讲，我们是不是应该保持人民币的低汇价？并不如此。
我刚才讲了，安全有成本，当然，外汇储备越多越好，这样更安全，但你的成本太高了，为了保证不必要的安全支付那么高的成本，有这个必要吗？再说，拿外汇做投机，通过投机赚钱，这话也有它的道理，但我想有一条经济学家都会同意：边际收益递减，弄来太多外汇，它的边际收益一定是递减的。
根据这两段判断，我认为，保持太多的外汇盈余完全是不必要的。
看起来，通过出口可以保护国内的就业，但你增加了通货膨胀的危险，因为把产品出口了，国内供给减少了，通货膨胀就有可能了。通过出口盈余，你赚来的是没有多少用处的美元，美元已经太多了。
对于整个全球的经济安排，我觉得汇率，特别是人民币的汇率，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汇率会影响到其它很多宏观数据，比如储蓄，美国就是储蓄率太低造成它进口超过出口，有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但汇率是一个最基础的价格信号，人的行为是从价格信号牵动的，汇率的扭曲不仅仅会影响到进出口，也会影响到人的储蓄和投资，从这个角度讲，我认为调整汇率是非常迫切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