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问题富豪”12年跌落何处？

中国“问题富豪”的败因也透露出其崛起的秘密。梁伟驰/制图

“过去12年间,共有1882位企业家登上胡润百富榜,其中‘问题富豪’有23位,18位如今仍在狱中。”这是胡润在刚刚撰写完成的《2010中国富豪特别报告》上的统计数字。这些问题富豪,从光鲜到陨落的原因分别是什么,又有着怎样的规律呢?

□胡润(RupertHoogewerf,“胡润百富榜”创始人)采访整理:南方周末记者张华

三大败因

这23名问题富豪出事,资本运作、政商关系、偷税漏税是前三大主因。

从1999年到2010年,我连续12年发布富豪榜,上榜人数从起初的50人,变成了如今的千余人。这一群体的财富增长速度也是惊人的,1999年榜单上第50名(搜狐创始人张朝阳)的财富为5000万元,而2010年榜单上第50名(恒安集团董事长施文博)的财富为155亿元。同一个名次,财富数字12年间增长了三百多倍,而这12年间,中国的GDP增长了不足4倍。

伴随着企业家群体成为中国经济改革舞台上最耀眼的一个群体,与之相伴的,“问题富豪”也就出现了。12年间,共有1882位企业家进入“胡润百富榜”,其中包括入狱、已出狱或是尚未被判刑的“问题富豪”共有23位,所占比例是1.2%。

现在狱中的18名上榜富豪,代表人物是牟其中(南德集团创始人)、唐万新(德隆国际创始人)、黄光裕(国美电器创始人)、顾雏军(格林柯尔创始人)、张文中(物美集团创始人)、张荣坤(福禧投资创始人)、兰世立(东星集团创始人)等人,已经出狱的两位富豪是郁国祥(新恒德置业创始人)和黄宏生(创维集团创始人),尚未宣判的三位富豪分别是冯永明(光明集团创始人)、关国亮(新华人寿创始人)、颜立燕(达德投资创始人)。20位被判刑的问题富豪中,牟其中和周益明(明伦集团创始人)一审均被判无期徒刑,其他18位富豪被判刑期平均为11年。这些富豪当中,最富有的无疑是黄光裕,他被判14年有期徒刑,在狱中遥控国美,2010胡润百富榜上他仍然以240亿元的财富排在第21位。“问题富豪”当中的“二富”则是张文中,他以46亿元的个人财富排在2010年百富榜的第301位。

这23名问题富豪出事,资本运作、政商关系、偷税漏税是前三大主因。

在被判刑的20人中,有8人涉嫌行贿,占四成。20人罪名共52条,其中行贿(包括公司行贿和个人行贿)为12条,占比超过两成。7年前我曾发布过一份榜单,叫做《2003资本控制50强》,上榜的50位企业家控制了于上海、深圳、香港、美国纳斯达克及新加坡等地上市的82家上市公司、共1700亿元人民币的流通市值,其中唐万新一个人就控股了217亿元。现在回头看,这一榜单上的11位富豪后来都出了问题,比例超过了20%。

中国人现在太热衷资本运作了,你看,2010年下半年赴美成功上市的中国内地公司就有30家,气势汹汹,令美国投资者震惊。

如果从行业来看,房地产行业是产生问题富豪最多的,23席中占了9席,也就是说,每2.5个“问题富豪”中就有1个是搞房地产的；此外,基建行业的问题富豪占了4席。事实上,房地产和基建行业,是最需要动用资本杠杆和政商关系的行业了,制造出来的亿万富豪是最多的,也是最容易出问题的。

已经出狱的两位富豪当中,黄宏生值得一提。9年前我在深圳和他见面时,他焦头烂额,牢骚满腹,后来他出事入狱了,2006年7月被判有期徒刑6年。不过创维并没有因此受到影响,经理人将企业打理得很好。黄宏生是2009年7月提前出狱的,有意思的是,他在狱中三年,创维股价几乎拉出了一根直线,涨跌都不大,而他出狱前不久,至出狱后半年多的时间,创维股价涨了七八倍。

“变故企业家”

被称为“金融奇才”的魏东的自杀很离奇,他更像是通过死亡来做一个关于取舍的逻辑题。

上述23位“问题富豪”,是以法律上的定罪来定义的。事实上,12年间,胡润百富榜上发生变故的企业家数量,远超23位。

譬如,正遭受调查的企业家代表有荣智健(中信泰富创始人)、黄俊钦(新恒基集团创始人)、张扬(国中控股前主席)等人。荣智健去年辞任中信泰富主席一职,在此之前,香港证监会对包括荣在内的中信泰富高管进行了大面积的调查,之后香港警方也曾到中信泰富进行过搜查；黄俊钦于2008年11月26日晚因涉嫌经济犯罪,曾被警方带走接受调查；而张扬6年前就曾接受上海警方调查,2009年又被指非法挪用国中控股资产3亿元以偿还个人债务。

不过现在看来,这些人物似乎均无大碍,譬如荣智健离开中信泰富后随即投身隆源控股,这一企业前身名为荣氏企业。荣2010年来内地考察,或是有内地官员、商贾到香港拜访他时,他的身份皆是隆源控股董事局主席,荣曾在国际投行工作的小儿子荣明棣和次女荣明方,都来辅佐他,据说“红筹股之父”梁伯韬也加盟了隆源控股。

黄俊钦和张扬等人的情形与此类似。黄俊钦2010年遭检察机关公诉,被指涉嫌内幕交易罪、合同诈骗罪、贷款诈骗罪和偷越边境罪4项罪名,但到现在也没有结果。有意思的是,据媒体报道,“黄俊钦被指控的罪行与黄光裕案无关,司法机关指控黄俊钦的罪行最早可追溯至1993年。”张扬则在今年2月初之前,可能重新成为国中控股董事局主席。

第二种类型的“变故企业家”是下落不明的一个群体。代表人物是陈金义(浙江金义集团创始人)、陈顺利(特种纤维控股创始人)、宋如华(托普集团创始人)、仰融(华晨汽车创始人)、张新明(金业煤焦化创始人)等。陈金义身债逾8000万元,于2008年中神秘失踪；宋如华在托普集团数十亿元的信贷黑洞和违规担保损失被曝光后远走美国；仰融于2002年5月突然出走美国,2009年有媒体报道他想回国再创业,但此后便没了下文；张新明被称为山西前首富,2010年10月份被曝光利用旧证件潜逃国外,下落不明。

第三类是曾被调查过的企业家,代表人物是黄善年(舟基集团创始人)、李经纬(健力宝集团前掌门人)、刘晓庆(北京晓庆文化艺术公司创始人)、沈家燊(华燊燃气创始人)、严晓群(斯威特集团创始人)等。黄茂如(茂业集团创始人)和朱孟依(合生创展创始人)曾被传遭到有关部门调查,但我们没有确切证据,所以暂没有把他们列进来。

第四种类型则是遭遇大变故(死亡)的上榜企业家们。历年富豪榜上,共有6位上榜的富豪去世了,他们分别是荣毅仁(中信集团创始人)、何玉良(北生药业创始人)、南民(中发电气创始人)、乔金岭(黄河实业创始人)、魏东(涌金集团创始人)、李海仓(海鑫集团创始人),其中前三位是正常死亡,李海仓是被枪杀,乔金岭和魏东则是自杀。

企业家遭遇他杀,是中国企业界一个值得关注的话题,它不仅事关死亡本身,更是关乎同阶层或不同利益阶层当中矛盾的激化背后的隐喻,海鑫集团现在都是戒备森严,心有余悸。同样,被称为“金融奇才”的魏东的自杀也很离奇,他更像是通过死亡来做一个关于取舍的逻辑题。

鲜有正常破产者

第一张多米诺骨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倒,谁倒谁遭殃,于是他们私下常会感慨“钱越多越没有安全感”。

无论是23位“问题富豪”,还是众多“变故富豪”,留意一下你会发现,他们鲜有因为企业的正常倒闭(即法律意义上,因经营上的持续亏损而关门)而出事或落马的,相反,他们要么是因为资本运作失败或政商关系牵绊,要么是自己欺诈在先、纸里包不住火。这一点和欧美落马富豪的情形大不相同。

换句话说,中国每天破产的中小企业可能有很多,但是百富榜上这种亿元、十亿元甚至百亿身家的企业家们,他们“正常破产”的可能性则要小得多,从这个层面上,你可以说“钱越多越安全”；然而与此同时,他们又要面对复杂的政商关系等等,而这是未必能用钱来搞掂的局,第一张多米诺骨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倒,谁倒谁遭殃,于是他们私下常会感慨“钱越多越没有安全感”。

这听起来像是个悖论,但是却是现实,中国特色的现实。

当然,这样的例子并不是没有。代表人物是史玉柱(巨人集团创始人)和魏东(福记食品创始人)。史玉柱当年主做保健品行业,曾经破产过,后来重振旗鼓,卷土重来,现在是IT和投资界的双栖明星企业家,2010年他在百富榜上的财富是150亿元。他当年的破产全是因为盲目多元化,最后资金链断裂,走的是正常的破产流程。魏东亦然,请注意,此魏东不是涌金集团的那个魏东,而是餐饮行业的企业家魏东,他曾以56亿元的财富成为2007胡润餐饮富豪榜的“榜眼”,但一年半之后福记食品就濒临破产了,原因是魏东当年和国际投行玩对赌输了个底儿朝天,最后只能将福记转手,最后的接盘者是安徽创投。

其实仔细想想,史玉柱和魏东也不尽然是“正常破产”的落马者。对于前者来说,他上世纪90年代玩破产时,我还在中国学中文,没有开始百富榜制作之旅呢,或者说我们拿的坐标是12年的富豪榜,而史玉柱的破产是在其“前半生”；对于后者来说,福记是破产了,资不抵债了,可是归根到底还是因而资本运作上的贪婪与失败。

如何走出上述悖论呢?有一个办法:小即是美。西方不少家族企业、百年老店,口碑佳,盈利能力强,但并没有天天想着并购,他们能够控制自己的扩张欲,或者说商业价值观使然。但是中国人不一样,大且富丽堂皇才叫美,上的是规模,要的是气派和宏伟。